当9月底在土耳其装货得知下一港将去科特迪瓦时,我特意查看了地图,发现科特迪瓦地处西非在赤道附近,而更让我留意的是在它的名字旁有另一个别称——“西非明珠”。
西非明珠,想来这个国家必有其突出之处,或是经济或是风光,如此这样,便也有了一些未知的期待。
一些故事
10月6日,我船开航,航线一路去西如来时一样只是背离日出朝向夕阳了。不变的却是爱琴海和地中海,似乎永远的宁静温婉,像是要向过往的人讲述这里的爱情故事,日出日暮,朝阳晚霞,纵然海水多情,世人也需有情才是,不然这一切的故事也终将成为海上浮沫漂流远去了。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两个男生同时爱上一个快乐美丽的女孩,一个是家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年轻有为勤奋上进,一个是旅行摄影师,他热爱自由但又含蓄内敛,这段爱情的结果可能正如大多数人料想的那样,女孩最后选择了第一个男生,而第二个男生在祝福他们之后就继续远行了。在爱琴海边,女孩曾带给第一个男生无限灵感,当告别之后,女孩和第二个男生相拥在蓝色海边放声喊出:“爱琴海我爱你!”那声音被海浪带走却没有被淹没,它会传到何处无人知晓,我想应该会去到很远吧,远到永不停留。
10月13日到西班牙,在此地抛锚加油。这里的海景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有绵延突出到海边的群山,山上全无人的痕迹,只有岩石冷冷的面目清晰可见,傍晚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就正好挂在那悬崖尖角之上,像是不舍离去一般。在近处也有一座孤岛,说它是孤岛又是完全不对的,因为这上面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精巧的白色小房子错落在山腰山脚下,在灯光透出无限温馨,远近上下一条条小路环绕其中,那些路灯为这小岛更增加了不少迷人色彩。这座岛和陆地相隔不足数公里,之间既无桥梁也没有人造岸堤,可这并不影响它的顺序运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我想这里的人生活一定非常惬意,对着海风,在白色阳台上喝一杯下午的咖啡,当太阳没入海中的时候看满天星辰沐浴月光,夜半醒来若有兴趣和潮水私语也是一件极美妙的事。
10月14日过直布罗陀海峡,15日晚我船正靠近西非沿岸航行,我注意到西边有几个岛屿,问过二副才知道那就是西属加纳利群岛。之所以对加纳利群岛这般留意,实是因为读了一代传奇女作家三毛的书所致,三毛和她的爱人荷西以及后来她一个人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居于此地的,因此这里也成了无数读者心里向往追求的地方。如今三毛早已远去,加纳利群岛依旧在海上闪着亮光,不知这里有没有一对挚爱的恋人呢?当她出去散步的时候,他会不会一直在窗口朝她招手?当她爱上捡石头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好奇的视为珍宝?又或者当她发小脾气时,他会不会也通过玩偶小人化解危机?这一切,我仿佛此时在遥远的海的这边已经看到。
西非明珠
10月22日早上7点我船抵达科特迪瓦锚地,此后抛锚五天,这里白天温度很高,热浪滚滚,即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会汗流全身,晚上气温稍降偶尔会下一阵小雨,倒也凉快多了。
26日上午10点30分三副来电话准备靠泊了。赶快去船尾收了海盗网,备缆,整理安全网,一切结束已是中午时分,又去吃了饭出来值班。岸上来了检疫的人,船上所有人都去餐厅量体温,大家异常忙碌,其实这对我们来说已是常态,不过这次来的地方可能与众不同罢了。
12点引水上船,起锚,船动了,甲板部成员早已前后就位。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不过我们却没有看见缆桩,也没有合适的浮筒,船长只是一直在高频里让船头船尾各放一根头缆尾缆,要很长。这个港口显然治理不善,当船尾拖轮一路拖着船进港时,拖轮的螺旋桨就把港里水底的淤泥全搅起来了,港内的水浑浊不堪,简直就是泥浆了。
“原来在那里!”二副喊了一句。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远处一片乱石堆里有一个缆桩,如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此时岸上也有三个人过去缆桩那里准备了,一条小小的带缆艇慢慢悠悠的开了过来,上面也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小艇一摇一摆,他们也就跟着摇摇摆摆。当高频里传出船长带缆指令后,我们开始放出尾缆,那小艇上的一个人就拿着一只带钩子的竹竿将缆绳一勾挂在艇上,然后就慢慢往岸上走了,他们走我们就跟着放缆绳,那小艇本来就不稳,后面拖着缆绳在水里晃的就更厉害了,一荡一荡的看的人生怕要翻过去。这个码头唯一方便的就是带缆有带缆艇,当然这只是对于我们来说,这样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但这种“方便”的真实情况却是因为码头太过落后,设备不全空间不足所致。
靠泊结束后已是又渴又累,又去开舱准备抓斗,以及岸上工人所需要的工具,这时候我深刻认识到落后地区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好,前面的事结束后又去船尾放舷梯,因为码头上没有地方,所以只能放右边靠海的梯子,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短短半天,在这已经经历了好多的第一次。但是,如果你认为这已不能再有过分,那便大错了。
当舷梯放好之后没多久,一群又一群的人就陆续上来了,我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他们做事那么拖延,怎么现在上船都像赶集市一样。那些人一窝蜂似的往前挤上来,挡也挡不住,要他们一个一个登记,他们也没有ID号,显然这是违规的,但在这种地方也要求不了他们太多。这些人也都不带口罩的,提过之后好点的翻出一个戴着然后走到旁边又推到头顶上,不好的根本不理不睬,再有的就是向我们要,我们也没有那么多口罩给他们,只好放他们去了。
好不容易登记完了,那些人又到处乱走,去到生活区外面的各个角落,带着他们的背包袋子以及其他东西,或趟,或坐,他们是岸上的扫舱队,负责卸货中和卸完货后清理货舱残货。这个地方的奇妙之处在于都是一样的海关,PSC,卫生检查,可他们来人格外的多,在欧美及其他地方一般只上来两三个人最多不超过五六个,而这次他们一次足足上来十二个人,在只有几个人进生活区和船长大副会面之后,其他人就全部散在生活区外面。
一会儿一个人拖来一个长长的塑料袋子,里面整齐的排着十多只水壶,没错是水壶,外形是国内用来烧水的,用火烧的那种,不过这些水壶是塑料的,那人将水壶每人一只发了下去,我很疑惑他们难道就用这个喝水吗?不甚理解。
大副和三副出来带着两个人去垃圾站,说是要检查垃圾,要我同去,当上楼梯时其中一个人问我要手套,我看看自己手上已经又脏又破的手套,没办法只好随手拿了一双放在梯口的手套给他,没想到那人却一直摇头“dirty~dirty”,事实上只是沾了一点灰而已,三副只好快速跑去驾驶台给他们拿了两双硅胶手套,他们就在垃圾桶里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地翻着,似乎要找到些什么,最后却又有些失望地摇头离去。大副问他们是不是PSC官员,因为他们的人太乱了,连我们都没弄清楚到底谁是谁,干什么的,其中一位偏胖些的,事实上两个人都是圆的,他摆出稍息式的八字步,摘了掉漆的墨镜,一副官员的架势“……”他说什么我并没听懂,不知道大副有没有懂,只是呲呲的笑着。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迈着十分有分量的步子,两双油亮的黑皮鞋和他们全身的着装相得益彰。
终于没有再多事,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有三个人从生活区出来,他们要下船了,二副在高频里叫我注意登记,在收回他们的访客卡片和记录下船时间后,其中一个人从包里抽出几条LM香烟分给另外两个,又从夹子里拿出两张1000面值的钞票给他们,我当然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来之前的安全会议船长已有讲过了。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距离靠泊,至少我的感觉如此,水头在高频里让我们放安全网,正忙时似乎听到广播里叫到我的名字,要检查房间了。随后三副在高频里叫我回房间,于是赶快回去,洗手,整理了一下床铺,将垃圾分类在垃圾桶了。不一会儿三副带着两个人来了,他们的着装很正式,制服鲜明,一看便知是海关检察官,其中一人打开垃圾桶看了看,又让我开了柜子翻了两下,最后问我的电脑多少钱,我回答899美元,三副连忙补了一句“made in china”,那人让我打开电脑,我有些未知的不知如何应对,但他们却在我按下电源键之后就走了,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们离开后,我看时间已是15点50分,下去交班之后就回来了。洗澡,洗衣服,终于可以休息了。晚饭时间三副广播各人可去梯口买电话卡,我拿了钱下去,原来说的的20美金8g流量现在却变成了7g,30美金18g,想想自己用电话卡买流量30元每天也并不多,于是便没买了。
吃饭的时候水头说船上给了2000美金,大厨也说库房拿走了6只鸡,虽然早听别人说过这种情况,但还是有些惊讶,他们怎么能够这么明目张胆,也许正如人们口传的事实那般,这已成地区性的某种“规则”。
一些人
27日,值班时总是看到生活区左右长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不知是做什么的,像极了在巴拿马运河时上来的那些工人,不同的是那些人多少是来做事的,而他们,不知有事没有,只是就那样躺在纸板或塑料袋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在睡觉,白天如此,晚上也如此,二副说他们是岸上的扫舱队,是来帮助我们清舱的,但我始终没有看到他们起来过身。当然,他们也是会动一动的,中午一点多近两点时,有一个人会拿了我们船尾的撇缆绳从左边舷边吊来岸上送的盒饭,正在卸货的时候到处都是石灰粉,他们包装本来就不严密的塑料袋里面自然进了很多灰尘,但他们并不拘此小节,各人拿了盒饭就那样用手直接抓饭吃。他们的菜不知是什么,只有一块肉,其余全是汤,随着饭一起的水是用小塑料袋封装的,大约有300毫升,看起来颜色发黄,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饮料。
今天有伙食送来,因为并不多所以没通知其他人,只值班几个人搬了。虽然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芒果,四季豆,秋葵,南瓜,黄瓜,茄子,西红柿,西瓜之类的东西,但这对我们来说已是弥足珍贵,因为船上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新鲜蔬菜和水果了。不过他们的采摘习惯却令我十分不解,南瓜和四季豆明明是刚长出来的就被摘下来卖了,还带着花呢,西红柿也是又小又青,倒是茄子西瓜看来很不错,但西瓜只有9个却花了200多美金,当然,这是船长要上的,也无可争议。
一位看起来50岁左右的中年人,他的身体并不健壮,瘦削的脸,双臂血管爆起,走起路来也是弯着腰腿一缓一缓的,看样子有旧疾在身,我之前并没有留意有过他,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别人(他的同行们)都七躺八卧或是远远的看着我们的时候,他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帮我们绑好了袋子提东西,中间一句话也没有,并不像其他人一见我们就“water~water give me water”。在我们还未搬完之前送伙食的那个老板就已上船了,他胳膊下夹着棕色皮包,脖子上一圈链子金光闪闪,看起来是个比较富有的上层人,没想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water water give me water. water is the source of life”,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大副说刚才已经给了他几罐可乐,我们也就不理睬他了。
下午时候太阳正烈,那些人全都躺在阴凉处一动不动,我最好奇的是他们无论躺在哪里怎么躺都能舒适的睡下,钢板的炙烤或冰冷亦或是坚硬都对他们毫无影响,也许,他们内心是十分满足的,只是我的胸怀太过狭小。这时我看到那位帮我们搬过伙食的中年人又带了手套拿着扫把向船头走去,他的背影在阳光下一晃一晃格外耀眼。转身,望向港口,有一只又一只小船正向港外快速驶去,上面飘着他们的国旗和衣服,是啊,他们也出发了,正如夜幕降临他们陆续归来。
28日,有个黑人小哥来向我讨水,我很快去给他接了冰水,原以为他是要来喝的,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但接下来我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手里然后洗手,胳膊和脸,又找了一块干净的纸板,就那样对着船头(北)跪下,闭上眼睛双手十指挨个伸直又屈下,像数数一样的动作,重复两三次之后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面,口中默默地念着什么,然后两手手掌朝下平铺在地上叩拜起来,拜过三次之后才慢慢起身,然后下一位又过来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此时的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真诚,毫无懈怠。在全部拜完后他们拿了各自的饭又用手吃起来,和着稀汤,渴了就喝上一口塑装水。
之后的几天我们也算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我要从通道过去时他们会缩脚,他们闭上眼睛后我也会把高频音量减小。
离去
11月1日,0400下班之后6点多才睡,之间一直半睡半醒,事实上这些天也一直如此,因为有信号后总舍不得早些睡去,总希望下一秒会有一条新消息或是朋友圈又有新的动态,二副说跑船这么多年朋友全没了,到头来没一个能聊天的人,每次渴望已久的网络也只是看看朋友圈的日常分享,仿佛自己昨天刚经历一样,再有就是新闻了,仅此而已,关于这一点,虽然我才第二次上船,却也深以为是。本以为上午会广播通知开航,但直到中午我去接班也没消息,只是工人们准备走了,说是一点钟上引水。
下午一点,先是代理,然后海关,岸上的搜查队,陆续都来了。搜查队是花钱请的,目的是为了检查船上有无偷渡客,当然也包括是否藏毒,曾经听说有过一条船在哥伦比亚被引水在引水房放了毒品准备在下一港交易,自那次之后所有的船每次开航前都请人来查。第一条船在南非时岸上的人就带了缉毒犬上来,那条小狗,之所以说小狗,的确因为它够小,但它绝不像一般的小狗那样可爱,在他的主人离开后把它留在外面,我想过去给它拍张照片,却被训斥下来,它站起来呲牙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为什么特别说到之前遇到的那条缉毒犬呢?实在因为这次上来的缉毒犬太过狼狈,当搜查队乘坐的小艇远远开过来时,我就看到那条仿佛站都站不稳的大黑狗双腿在颤抖,小艇到了它的主人已经踏上了舷梯,它却向后倒退着身子,任如何牵拉也不敢往前一步,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后面的人提着尾巴硬拖了它上船。
时间已到两点钟,搜查队已经全部检查完毕,代理和船长的事也已结束,引水说马上就到,只是迟迟不见来,港口延迟是十分正常的情况,这个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十分钟可以变成一小时。
两点半,好,引水终于上船了,大副船头二副船尾已全部就位,因为一出港口引水就走了,而港口距离码头只有不到三百米,所以在船离码头之后船长就让大副二副抽出人来去船中放引水梯。
在驾驶台,我看到索尼急忙向船头跑回去。
船长在高频里问大副发生什么事。
“船长,码头漂着一个死人呢,吓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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