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怀哀伤地立足于自己的世界里,舔舐自己快要溃烂的伤口。
黄昏和黎明是身体和灵魂互换的时刻。
日落西山的时候,貘搭着最后一班班车回家,在离住宿最近的便利店里下车,从破旧的工作服里掏出一把仅剩的零钱,买了几瓶易拉罐啤酒,饥肠辘辘地回到他的房间。
房间又低又狭小,阴暗潮湿,唯一用来照明的,是一盏台灯,放置在画架前。画架搁置在屋子的最中间,地下是满地的易拉环,画作,颜料和画笔,只有在屋子的角落,放置着一张破旧的被褥。
貘一回到房间,就把啤酒扔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画架上的遮尘布掀开,在他的画作面前,他的眼睛像跑马灯一样闪烁,他激动地大口呼吸,显得极为不均匀。貘打开了一罐啤酒,仰着脸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地上的画笔,蘸了颜料,身体的重心压在画架的上方。

要不是房子里昏暗,否则你会看到痴狂的貘,此时就活脱脱像一桩没有养分的枯木,半悬在整个房间。此时此刻,貘的灵魂已经钻进了画布,通往了他内心的空灵国度,他的灵魂在他的艺术品前成功转换,此刻没有机械的流水工作,没有因为饥饿肚子会发出的声响,没有袭面而来的嘲笑和冷落,他踏着最轻盈的步伐,身体变得透明晶莹,月光穿过身体,身体穿过云雾,来到一片白色沙漠。他顺着长满曼珠沙华的方向走去,直到遇到一片布满星辰的湖泊,暗蓝色的湖泊如遥远的宇宙一样深邃,幽远,貘悄悄地跪在湖边,看到湖底如宇宙一般,充满了无法支配的未知和恐惧。
一阵眩晕袭来,房子里传来了咳嗽声和画笔沙沙沙的声音,貘因为长时间没有吃饭体力透支,猛地倒在了地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貘在寒冷中一如既往地醒来,他整理了画作,又抽出昨夜的画作,走出了房间,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貘走在路上,勉强地微笑着与路上的每一个人问候,挥手。他去了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旁,取走自己为数不多的工资,他买了一个面包,因为怕脏了右手边的画,他问售货员还专门要了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着面包吃,生怕果酱会溅到画上。
他在展览馆的门前停下,他徘徊者,喉结上下涌动着,最后,他还是缓缓走进了大厅,他走到前台,试探地问道:“可以,展览下作品我的吗?”前台的经理打量着眼前的人,不愉快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们可以展览我的作品吗?”
“你是……”
貘喉咙上下摆动的频率更加快速,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他哆嗦着将他的画展开,低沉绝望地喃喃道“这个,看,我要钱,不,我要活着,活着,不是钱,钱可以买颜料和画纸,生活……”
经理看到情况不对,将貘赶出了门外,貘蹲在门外,马路对面一个小女孩在吹泡泡,泡泡在风里轻轻地浮动,太阳照射在泡泡上,变成彩色。泡泡飞过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灰色的建筑上灰色的钟表停滞,灰色的汽车滴滴作响,人们脸上灰色的汗珠滴在灰色的马路上蒸发,女孩灰色的脸庞倒在男孩灰色的外套里,只有泡泡,只有泡泡,依然漂浮,是生活最本真的颜色。
貘买了画纸颜料和画笔,赶在天色昏暗前回家。
黄昏和黎明是身体和灵魂互换的时刻。
这一晚,他没有去往他的灵魂深处,他将他以前的画作整理一遍又一遍,欣赏了一遍又一遍,这一幅画中,在兽栏里,一个人裹着白色的布条,一群马围着他,品尝着他,咀嚼着他,兽栏外是一群高谈阔论的人们,手里拿着刀叉和餐盘,喜笑颜开。另一副画中,在无垠的环境里,有一个人坐着一把椅子,在远处,立着一块高耸的银幕,银幕里另一个自己坐着一把椅子,望着相同的银幕,银幕里,另一个自己,坐着一把椅子,远处……还有这一幅,自己被捆在了马路上,面前踏过了过往的行人,撑着黑色的雨伞,匆匆走过。

他将屋子里的最后一罐啤酒拿了出来,扣开最后一个易拉环,扔在地上,一饮而尽。
看着落了一地的易拉环,有的丢在脚边,有的丢在屋子里更为昏暗的角落,它们沉默着,不言语,胡乱着,满地狼藉,它们不被待见,是生来就应该被遗弃在地上的垃圾。
那一夜,他将所有的易拉环捡起,一个,一个,一个的,整整齐齐地放在了画架旁边。
在春寒还没有腿尽的春日里,他用剩余的钱买了一张车票,阳光透过车窗射在貘的脸上,路边的雪还没有化尽,火车清灵的鸣笛声和雾气从周围慢慢散开,貘听着铁轨与火车车身摩擦的碰撞声:轰塌,轰踏踏,轰塌塌塌塌……貘也跟着小声模仿起来:“轰塌,轰塌塌……”貘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笑容,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再也没有回来……
文丨苦树
图丨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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