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第四章

作者: 文三丰 | 来源:发表于2020-05-06 12:01 被阅读0次

    第四章

    隔天放学,桑果果邀请孙冰和郑胖子周末见面。郑胖子立刻点头,孙冰耐不住郑胖子撺掇,也同意了。

    周六上午,三人在约定地点见了。天气逐渐寒冷,他们都加厚衣服,戴上手套。桑果果穿一件大红羽绒服,戴一顶黑棉帽,格外英姿飒爽。郑胖子假模假样地问老大咱们去哪儿。桑果果豪迈地挥挥手:“跟我走!”

    他们骑到城里,拐进一条仿古商业街。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在脚下顺滑地流淌,左右两边是仿古建筑,有的卖毛笔字画,还有的卖古玩玉器。行人走走停停,如蜻蜓点水。卖冰糖葫芦的商贩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长杆沿街叫卖。三四个孩童围着捏糖人的摊子,用力嗅着老人手里的香甜。商业街深处,矗立一座佛塔,从里面传出悠悠的禅唱,加上似有似无的一缕檀香,糅杂了街上的嘈杂,共同点缀这人间烟火。

    孙冰跟在桑果果和郑胖子后面,看他们说笑。郑胖子极尽耍宝之能事,逗得桑果果哈哈大笑。孙冰隐隐感觉到,郑胖子对桑果果有一份超越友谊的好感,老说说,他不喜欢郑胖子那种近乎讨好的态度,这还是那个乐观开朗,陪自己笑谈漫画风云的人么?在孙冰眼里,此刻的郑胖子甚至有些猥琐。他真想丢下他俩,转身回家,全凭一种自尊的念头让他没有这么做。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帮桑果果代购漫画,一路上,他暗自揣测,当他把全套漫画交到她的手上,对方那副开心的模样,是不是认定自己已经可以任由她的摆布?他有种冲动,想立刻掉头离开,只是他的尊严不允许这样做。

    三人骑出步行街,拐了几个弯,停在一家泡馍馆前。郑胖子揉揉肚子:“现在吃饭吗?我倒是有点饿了。”

    “吃饭还早呢,”桑果果笑着指向旁边一幢不起眼的小楼,:“我们先去那里喝点东西。”

    孙冰抬头看去,小楼二层挂着一块霓虹招牌,上面写着“幸福时光”四个大字,招牌一角写着“咖啡馆”三个小字。

    桑果果招呼孙冰和郑胖子停好自行车,带头推门进去。玻璃门碰上风铃,发出叮呤呤的声音。

    店内灯火通明,播放着轻柔的音乐。孙冰吸吸鼻子,闻到一阵撩人的似苦似甜的香气。他们面前四步远就是柜台。柜台上摆着咖啡机和一堆瓶瓶罐罐。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正娴熟地操作机器。

    桑果果轻快地跑上前去打招呼:“张叔好。”

    中年男人露出和煦的微笑,说:“果果来了,先等一等,我给客人送了咖啡就来。”

    孙冰打量店内布置,他的右侧大概有十几平米的地方,用挡板辟出若干隔间,隔间的靠墙处伸出一张长方桌,前后两侧是柔软的棕色高背皮沙发。三面墙上贴满电影海报、影星歌星宣传画。两三个男人女人栖身最里面的位置,轻声交谈。墙上的玛丽莲·梦露眼神迷离地向他们索吻。孙冰左侧的墙上镶嵌一张长桌,桌旁摆着七八个高脚椅。一个金发鹰鼻的外国人坐在中间位置,戴着耳机,双手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

    张叔捧着托盘,将一个马克杯放到他的手边。俩人笑着用英语交谈几句,随后将托盘放到柜台上,过来迎接桑果果。他先亲昵地揉了揉桑果果的头,对孙冰和郑胖子说:“都是果果的朋友吧,欢迎欢迎,来,请跟我上二楼。”

    张叔领路,他们绕过一个摆放各类书籍和小物件的大书架,登上一道狭窄的楼梯。“请小心脚下。”他善意提醒道。

    二层甚是宽敞明亮,但空荡荡的,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八九张圆桌,每张圆桌配两张竹椅。

    “没什么人哪。”孙冰感叹道,然后看到张叔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深受刺激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刚想道歉。对方哈哈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没事,现在旅游淡季,人少很正常。明年春天会好很多。”他将孙冰一行让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又贴心地搬来一张竹椅,待他们脱了外套坐好,彬彬有礼地说:“你们第一次光临本店,我会给你们一个很优惠的折扣。”说完风趣地眨眨眼。

    孙冰和郑胖子都是第一次进咖啡馆。郑胖子不想露怯,抢先问:“有什么推荐吗?”

    “本店有各类咖啡、茶水、热可可、果汁和牛奶,鉴于你们年级还小,我推荐果汁或者牛奶。”

    “我要雪梨汁!”桑果果抢先举手,孙冰要了一杯热牛奶,郑胖子要了一杯香蕉汁。

    “好的,请稍等。”张叔转身下楼。不一会,三份饮料端上来,他笑着说了句“请慢用”,便离开了。

    孙冰喝了一口热牛奶,奶里加了糖,又加了些其他东西,口感醇香绵滑。郑胖子一口气喝完香蕉汁,满意地拍拍肚子,舒服地长叹一声。

    “这次我请啊,谁都不要和我抢。”桑果果挺了挺胸膛,故意用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完自己先乐了。

    “这样不好吧,”郑胖子不好意思了,“我瞄了一眼楼下的价目表,都挺贵的。”

    桑果果笑道:“没事,张叔叔说了有优惠。之前我也来过几次,这一次可是托你们的福呢。”

    郑胖子贱兮兮地说:“每次都带新朋友来,回回都有优惠喽。”

    桑果果顿了一下,说:“不是啊,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来的。”

    孙冰有些好奇,问:“一个人不会无聊么?”

    桑果果沉默片刻,忽然像拧开的水龙头,将心里话全说出来:“你们看我爱和别人说笑,就认为我到哪里都要带一群朋友吧。其实不是的。小时候我父母经常出差,家里只有奶奶照顾我,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特别沉默寡言,没有朋友,一天到晚只捧着儿童杂志或者小说看。我觉得书里的故事比同别的孩子交谈有趣多了。有一段时间,我天真地认为,我不理你,你也不要理我,大家相安无事,平平淡淡度过这几年挺好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桑果果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情绪。孙冰和郑胖子安静等着,没有说话。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班主任让我们五人一个小组讨论问题,大家一下子分好了,只剩我孤零零的。我试着接近一群人数少的,他们马上抱成一团,嘴里发出嘘嘘声赶我走。那时候我恨不得立刻死去。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太伤人了。我这才明白,以前那么投入地看书,无非为了逃避这份孤独感。后来,班主任将我硬塞进一个小组。整场讨论下来,其他人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只把我晾在一边。等讨论完毕,班主任让各小组的组长发言。轮到我这一组,发生一件我永远忘不了的事:我那个小组的人使坏,居然让我站起来发言。我傻乎乎地站起来无话可说。不知谁喊了一句‘书呆子发呆啦’,大家瞬间哄堂大笑,巨大的声浪似乎要将我打进十八层地狱。那一天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我不仅知道了到何为孤独,还体会到旁人的恶意。那一天我暗下决心,从今往后,我一定要交上许多朋友!”

    孙冰听到这里,想起桑果果当初作自我介绍时,那个坚定的笑容。

    “后来转学到咱们班,我试着和能接触的所有人说话,试着同所有人搞好关系,有些人我聊得来,就多聊一些,有些人聊不来,也努力去迎合。只是我很失败,依然没交上多少朋友。班上关于我的流言我都知道,我很难受,也毫无办法。和赵佳宜吵那一架,又失去了一些朋友。自己的努力彻底白费了。”

    “这个咖啡馆,我同父母来过。张叔是我爸爸在国外留学时候的校友。一到这个地方,我立刻爱上这里的氛围。我可以一个下午在这里读一本书,也可以望着窗外的景色,静静地出神,忘掉所有的烦恼。所以,除非真正要好的朋友,我不会带别人来这里。”

    桑果果最后那句话震撼到孙冰。他没料到对方这么重视自己,想到之前还对她有敌意,不好意思起来,眼神飘到窗外。

    他看到天上飘下鹅毛大雪。

    桑果果蹦起来,边穿外套边说:“你们谁想去看雪景?五楼有个天台,我知道怎么上去。”

    郑胖子立刻答应了,孙冰见他们兴致勃勃,只能应允。

    三人来到天台。桑果果张开双臂,迎着雪花兴奋地转圈圈。郑胖子看着桑果果傻乐。孙冰慢悠悠走到护栏前,双臂搭在护栏上,漫无目的地眺望。

    天灰蒙蒙的,雪越下越大了。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远处的房顶,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低矮的四季青里,落在那些如卫兵一般默立的电线杆顶端,以及它们手牵手的、由无数黑色电线缠绕而成的手臂上,落在马路上,落在川流的车辆或者自行车上,落在成年人和小孩裸露的头脸上,被体温蒸发,化作液体钻入毛孔。天地万物呈现出一种极庄重的静谧,似乎下一秒就要陈述一些无可辩驳的真理。他的胸中蓦然涌出一股激流,浪涛翻覆,大江东去,浩浩荡荡,那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他想喊,想跳,想牵起桑果果的手翩翩起舞,又不愿移动分毫,以免打破这突如其来的美妙体验。

    “干什么呢?”桑果果来到孙冰旁边,倚着栏杆,歪头问道。

    “……发呆。”

    “哦。”

    孙冰看到桑果果将头转到另一边,似乎生气了,后悔刚才的失言,赶紧没话找话:“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怎么说?”桑果果立刻扭过头来。

    孙冰见她眼角含笑,这才放心大胆地说:“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人活得都勇敢。”

    桑果果笑了笑,雀跃地跑开,欢呼道:“雪下得再大些吧,一起堆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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