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想到殉情两个字,首先想到的是大姥姥。
我大姥姥叫大女,名字是她去世以后才知道的,姓什么不知道。大姥姥就是我姥爷的大嫂,她去世的时候才六十多岁,自杀,离着大姥爷去世有两年左右。
大姥姥是童养媳,六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舅舅送来姥爷家当了童养媳,大姥爷大她七岁,从小带她一起玩,听姥爷说,大姥爷一直很心疼大姥姥,那时候家里让大姥姥裹脚,大姥爷总是拦着,说以后就不好下地干活了,所以,大姥姥是大脚。
即便大脚,大姥姥从我记事起就是很瘦小,说话温温柔柔,总是不停的忙碌着,做饭,背柴,喂猪,但是很少见她扫院子,都是大姥爷扫院子,大姥爷说,大姥姥怕踩到鸡屎,总也不喜欢扫,只能他扫。
我从来不知道她是童养媳,大姥爷对大姥姥很好,冬天的时候,大姥爷从不让大姥姥出门干活,柴也是他都弄好,因为大姥姥怕冷,大姥姥也不闲着,一到冬天,不是纺线就是做鞋袜。
大姥爷没有穿过咱们现在买的袜子,他的袜子都和清朝人那种袜子一样,用针线根据鞋楦子楦出来,然后一针一线去缝,做出来的袜子都能自己站着,白白的,很好看。大姥姥纺线的时候盘着腿,大姥爷就坐在她身后面,弄个笸箩,剥玉米粒,晚上点灯了,他们两个也很少说话,就是一起干活,印象中,都是大姥爷再逗孩子,大姥姥很少说话。
大姥姥生了三个女儿,大姥爷作为长子,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但是大姥爷说,他就喜欢闺女,把嫁的最近的闺女当儿子,也不说入赘,只是说要养老。大姥爷的父母也被大姥爷的强势给怼回去了,从没有提过这些,这也是后来听老人们说的。
大姥爷六十七岁查出来胰腺癌,很快就不能起床了,从查出来到去世也就三个月,北京也去了,还是瘦成一把骨头回了家,三个月里,大姥爷瘦的脱了像,大姥姥的眼睛却开始生了云翳,医生说不能再哭了。
大姥爷很快去世了,从那时起,大家都说大姥姥疯癫了,因为她大开始自说自话起来,随后的两年间,大姥姥总说一些我们都听不懂话,有时候听懂了怪吓人的,都是大姥爷在哪里,大姥爷快吃饭等等。
大姨他们带着老人四处去看了,医生说抑郁症,当时我很小,现在想想,大姥姥心里该有多苦哇,她确实抑郁了。
医生给大姥姥开了好多药,其中有镇静安眠的。不识字的大姥姥攒了两瓶,医生每天给她一片,就慢慢的藏起来,然后趁着大家都不在,一下子吃掉了。
大姥姥去世以后,我想到的总是那两个字,殉情,一生孤苦无依,大姥爷与她最亲的情,最深切的陪伴,即便粗茶淡饭,她或许也未曾觉察苦,从小到大,心里想到的,身边陪着的,眼里看着的,全是他,他只要在就是一切安好。
大姥爷对于她,除了陪伴,还有保护,世事对一个无亲无戚的孤女怎么会很友善,只是因为有了他在外面遮风挡雨,在家里洒扫厨耕,一餐一饭就这样安然了。
或许大姥姥也没有想到这就是殉情,只是觉得世界在没了大姥爷以后,就不是她的世界了,里面没有温暖和安全感,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无论是儿孙绕膝还是富足用度,都不是她要的,她就是失去了安稳她心的那个人,无论早晚,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他去睡了,她也要一起去。
再后来,大姨他们都去买了新房新楼,我买下那个便宜破败的院子,在这多年间,只回去过三五次,算是自己落脚了,姨们冬天会去扫房顶上的雪,夏天会拔院里的草,多年来,院子虽然老旧,却还是能住,姨们刚刚开始觉得我傻,念旧而已,后来,他们说挺好的,我妈会时不时回去,能住一下,他们会聚聚。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谈起大姥姥。
但我相信,这个院落里里面肯定存着很多爱,等我老了,我就回去住,看看那里的日出日落,狗吠鸡鸣,生活在那个院子里,会有怎样安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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