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看，”母亲指着马路右边的村庄说道，“这就是闻姐嫁过去的村庄，她虽然命苦， 但是她嫁了个好老公啊，现在生了两个儿子。”我看了眼这个村庄，背后靠着山，两边是绿色的稻田，门前是新修好的公路，村里多是楼房，一个个烤烟房在村头立着，诉说着这个村庄的过往。
“你别看她不会说话，但是她还是很会挑的。”母亲莫名地感叹起来。
“什么意思？”我问。
“他丈夫大她很多岁，家境也不是很好，她看不上。聘礼都下了，她不愿意，但她丈夫也懂道理，知道她不愿意，就跟她妈妈说‘妈，既然闻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她妈妈就问她是否真的不愿意，她流着眼泪，拿着聘金去给他买了新衣服打扮了打扮才愿意嫁。虽然她不会说话，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呢。”母亲感慨道。
听到这里，我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好。
五年级转学离开老家后，我就很难见到她了。在我的印象里她依然是一个笑容温婉且非常能干的姐姐。
她听不到声音，嘴里也只能说出“啊巴啊巴”的话。在落后的山村，没有助听器，没有手语，她只能通过肢体语言与我们进行简单交流，一手做端碗状一手扒拉着空气，那就是吃饭，点头，摇头，笑，摆手，招手，匮乏的手势并不能将她的想法表达出来。
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漂亮，可能是从小跟着做农活的缘故，她干活都比我们利索，得到所有大人的表扬。
三四年级的时候，乡里开始鼓励种植烟草，几乎每家田地多的都种起了烟草。建烤烟房，种植烟苗，到四五月份的时候开始收烟叶，用两条水泥线通过手工编织将烟叶固定在一米多长的木棍上，然后一排一排烟叶被挂入烤房，烧煤烘烤。
这是我们挣零花钱的好时候，我们都盼着放学去编烟叶。
当盛满烟叶的扁担或拖拉机出现在视线里，我们便一哄而上占据一捧一捧烟叶好消耗更多的木棍，一排烟叶一毛钱地编织着，弄的双手因粘液和尘埃发黑，衣服脏透，废寝忘食也不亦乐乎。换回十块二十块的钱便像一夜暴富一样，欣喜若狂。
每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羡慕闻姐，她赚取的零花钱最多，几十几十地拿，因为她不用上学，而我们却被该死的课挡了财路，好不容易熬到放暑假，烟叶的烘烤却接近了尾声，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闻姐手速很快，我们编到半根木棍的时候她已经结束了，迅速投入下一根的工作中，每每在她身边，我们都会暗暗跟她较劲，结果没有谁比得过她。她也知道我们在跟她比速度，这时候她就会笑着回应我们，带着几分谦虚与羞涩，仿佛在说“哎呀也没有很快啦，不要跟我比了”。
这个季节，她也是每个大人饭后连连称赞的对象：能干，会挣钱。
她有个弟弟，特别欠揍，老是欺负她，好几次我路过她家门口，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奶奶则在骂她弟弟，而他弟弟却在嬉皮笑脸地笑，虽然她弟弟比我年长，但我对他没有一点好感，这时候我跟小伙伴都会去安慰她，然后咬牙切齿地用食指指着她的弟弟骂，虽然她听不到，但我知道她心里会好受些。
她比我们大几岁，但是上不了学，同龄人也不跟她玩，这时候我们就跟她一起玩过家家，荡秋千，她教则我们打毛线、刺绣等等，现在仔细想想，她当时其实在保护我们，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印象里她总是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衫，卡其色的裤子，短发，额前总会有一两枚发夹，头发乌黑浓密，也有长的时候，但不会披肩，这时她会选择在后边扎一个小揪揪，短的发丝用发卡别住，双颊红扑扑的，但她似乎没有穿过裙子，可能是因为不方便干活。
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说是婚前随母亲去广东务工，打理果场等等，现在好像也依然是跟着母亲去打工，可能只有她母亲才可以很好地照顾她，带着她攒钱供养孩子上学。而她的弟弟依旧嬉皮笑脸无所事事。
在母亲及其大部分老家人的观念里，生两个儿子便是福气极佳的标志，可当我从她父亲醉酒后提起她带着孩子回娘家，看到父母给弟弟准备的新房子眼泪啪嗒啪嗒掉的样子，我不禁心疼起来。
她的父亲醉了，可是眼眶湿润，如同我的心情。
个中滋味，只有她心里清楚，她也无法述说。我见不到她，无法从她的眼里读出她的生活带与她的感触。
她也许并不享受劳作，也许她对知识有所渴望，也许看过很多电视剧的她也跟我们一样怀着少女心，等着一个王子前来拯救，也许她并不享受婚姻生活。
但事实是王子不会将我们从生活的泥潭里拯救出来，这点我们都一样，到了一定年龄我们可以一边劳作一遍思考，这会使时间过得飞快而不显得枯燥难捱。
她也许沉浸在育儿的幸福与辛酸中，但依然觉得生活有奔头，目标也许不值一提但清晰无比，而有的人却还在人世里彷徨，颠沛流离。
这么说来，倒也是一种小确幸。
但愿她在这或酸或甜的小确幸里，美丽依然，还是我从背后拍她肩，她回头对我莞尔一笑的那个模样。
文/下某
图/ 阿梅代奥·莫迪里阿尼 生卒：公元1884年-公元1920年职业：画家 简介：莫迪里阿尼，意大利杰出的绘画大师、享誉世界的艺术天才。
姐姐的名字翻译过来，意是稳，声介于万与问之间
而我首先想到的竟是闻，不知道这个字是否会让她感到难过
虽然她没上过学，未必知道字义
但还是觉得这个字也许就是她的期盼
对某件事，有所耳闻。我不知道在她心里会有怎样的感触，会怎么认识这个世界
希望她幸福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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