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铁锹
记不清儿子从几岁起就固执地说自己的理想是将来一定要做个宇航员。我笑了笑。这样一个恐高且胆怯的小男孩怎么能做一个飘在太空中的宇航员呢?再后来,他读了初中,老师让写成长纪念册,他甚至手绘了一个穿着宇航服的漂浮着的宇航员,只是黑白素描,没有色彩。再问他时,却说小时候觉得梦想一定能实现,离自己好近,越长大越觉得梦想遥远,离自己十万八千里。您呢,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实现了没有?
看着目光炯炯的儿子,我慌乱且迷茫。云集的儿时记忆纷乱地涌现,仿佛是人潮汹涌的闹市,我尽管踮着脚尖拼尽全力,也无法挤上人生的舞台。十二岁的年纪,我痴迷上了写作,也许是因为最喜爱的语文老师时常捧着我的作文抑扬顿挫地在全班朗读,尽管她不止一次地抱怨,我作文本上的字像圆规画出来的一个个圆圈,看得她眼花缭乱;也许是因为我参加全校的作文比赛一下子得了一等奖,从此被同学们叫做“作文机”,后来又演变成了“老母鸡”。于是我偷偷收集各种报纸刊物的投稿地址,口里攒肚里挪节省下零花钱买信封邮票,把自己的作文端端正正地誊抄在格子信纸上,投进邮箱,然后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发表通知。结果是石沉大海。后来的一件事彻底粉碎了我的梦想,差点让我一蹶不振。
有一天星期五老师让每个人带一把铁锹参加义务劳动。家里只有一把锹缘磨得白亮亮的尖头铁锹。母亲每每干活都随身带着它。她一口回绝,怕我粗心大意弄丢了她的宝贝。她只让我带家里一把生了锈的挖耳勺似的宽头铁锹。我死活不干,软磨硬泡地非得带锋利的尖头铁锹。母亲无法,只得威胁道,若是丢了,小心你皮肉受苦 。我满口答应,不会的。
好歹放学了,我磨蹭到最后,因为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得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完成,我要去寄投稿文章。我一手扶着肩上扛着长把的尖头铁锹,一手提着断了一根背带的破黄书包,兴高采烈地往邮局奔去。时间还早。我记得把铁锹靠在邮局的大门口就煞有介事地买信封,写收信人发信人地址,端端正正地贴上邮票,满脸羞惭地踮起脚尖扔进窗口 ,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回自己家了。等到太阳渐渐落山,母亲扛着锄头疲倦地回到家,问起铁锹放哪里了。我闻听大惊失色,糟了,铁锹忘记在邮局了。我怎么敢说自己半路去了邮局?只好扯谎说忘记在卖杂货的蓝云摊子那了。母亲气不打一处来,骂到小孽障,不让你拿那把利铁锹,你偏不听,这回找不回来看我不扒你的皮。我边哭边跑,一溜跑到邮局,已经关门了,门口哪里还有铁锹的踪影。我带着哭腔哀求卖杂货的蓝云,可看见谁拿走了我的铁锹?老太婆诡异地眨眨眼睛,轻飘飘地说,我还丢了几袋花生粘,我可没工夫帮谁看铁锹。我猜这老女人一定知道铁锹的下落,她的摊子对着邮局大门,就算不是她拿的,她也是唯一的知情者。于是我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求她帮我找回铁锹,不然母亲非打死我不可。老女人任凭我哭得一塌糊涂,不为所动,收拾她的乱摊子,不理我。
天渐渐黑了。我不敢回家。突然灵机一动,我想起一里之外的二姑家一定有多余的铁锹,二姑最疼我,她一定会帮我躲开这飞来横祸。于是我撒开脚丫子飞也似奔向那个竹林掩映的胡庄。二姑看见我,喜出望外,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还亲自下厨给我炒了一碗香喷喷的猪油鸡蛋炒饭。磨蹭到最后,我始终说不口丢掉铁锹的事情。二姑看我游移不定的眼神猜出我一定有事瞒着她,反复追问。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使劲推开二姑,跑出门外,恨不得立刻跑得无影无踪。夜色越发浓了,只有远处偶尔一辆车经过散发过来朦胧的光亮,路边绿油油的麦苗低低矮矮的黑影,仿佛是蛰伏的野兽咻咻地喘息着。我吓得腿都软了,捂着眼睛不敢看四周,只晓得扯着嗓子哭。后面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声音,“羽儿,羽儿,你等等……”,是二姑父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咿呀咿呀地追上来了,手里举着一个手电筒。原来是二姑不放心我,让他一定抓我回去问个究竟。我再也憋不住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丢铁锹如何被母亲骂都说了出来。姑父安慰道,多大点事,明天我送你回去,捎带赔你一把比那把更锋利的铁锹如何,保管你妈无话可说。走吧,回去,省得你二姑牵肠挂肚。泪眼朦胧中我哽咽着说,我要回家,今天能给我一把一模一样的铁锹吗?那也得转回家拿了才能交差,你的明白?姑父学日本人的腔调,逗得我破涕为笑。
后来我拿回了一把崭新的铁锹总算堵住母亲的嘴。很久我都没再到邮局寄过一封信了。以前的努力仿佛也不值一提。偶尔我还会想起那把丢失了的锹缘磨得闪亮的尖头铁锹。它就像我满怀希望寄出去的一封稚嫩拙劣的文稿,一去不复返。谁能告诉我啊,那些青春的梦想,那些闪亮的憧憬都被谁偷去了啊?就像我的那把边缘磨得发亮的铁锹到底被谁占为己有了啊?谁能告诉我啊?如何找它们回来?我一定不让它们逃之夭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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