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抽着烟,恨恨的一把把女儿拉到楼道里,楼门关了,里面传来了谩骂声。她的女儿是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夏天穿着白纱裙,留着和关关一样的发型。我原以为,能给女儿挑选白纱裙的妈妈一定是一个有童话情结的妈妈,用骄傲和爱,用纯洁和美好的期许装扮着女儿,视女儿为公主。可是当她出现在面前时,那喷火的眼睛还有凌乱的头发还是让我震惊了。多年没有见过这样造型的女人了,仿佛是在一个不见阳光的洞里哀怨的住了多年,因穷困或是对生活的绝望不喜照镜子,当有一天冲出那方逼仄,看到了阳光,感到了温暖,又憎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眼前!
第一次见面她是带着凛凛的寒气,之后便少见了,连那个白纱裙的小姑娘也很少见了,路过那个单元,我甚至会偶尔悲叹那个小姑娘的哀哀命运,呵护虽不济,温饱和安危应该会有保障吧。
周末上午和女儿到外散步回来,入伏的天空碧蓝如洗,虽未到十点,空气已炙人。那女人推着轮椅站在单元楼下,楼下的阴凉不够,她在阴影外面守着,后背给了热光,又一边遮挡着轮椅上的人。她的头发仍然蓬乱,却热情的和我们搭讪。本想拉着女儿疾走过去,但是路过时却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我匆忙间竟然没有听清楚她问了什么,于是只含糊的应了一句,眼神就随着女儿的身影一起蹦进那绿意纷纷的草丛了。
她忽抹起了眼泪,用枯而糙的手扶着那轮椅上坐着的人,那人的个子很高,坐在轮椅上都要和她齐高了,她把他无力的颈部轻轻的揽到自己的肩膀,两只手又呵护着摩挲着那人的头,又在脸颊上宠溺的吻了吻。
那是她的儿子,四年前的惨剧让儿子失去了青春的奔跑,生命的骄傲,刚刚入交警队三个月,一个醉汉驾车肇事,之后三年的入院治疗,无果,只能回家。医生说,出现奇迹也只能靠奇迹。可是儿子手脚多年不用,关节抽搐变形,一夜夜的清醒让整个家都蒙上了阴云,退,无退路,进,无希望。
当一个人愿意把痛苦倾诉给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约有两种心理,一种是心已经自在无碍,讲出来给别人听,就当作是一个情节曲折的故事,讲讲,停停,再看看新风景,自己也完全是一个旁听者;一种是自己已经负重不了,一个人扛着,心都要坠到无涯的黑暗中了,只能讲出来,用铁锥在脆弱的心壁上再刺几个洞,希望从外面再透进一些光亮。而这些光亮我给不了她,这样的奇迹的出现,向来是无迹可寻的!
所以我越来越理解那些在现实中找不到命运出口,也逢不到柳暗花明却一直坚持着的人,他们的身体孱弱而有力,她们一边因多年的艰难垮塌了腰背,一边又因另一个更脆弱的生命长期依赖而变得强大。
被埋在苦难里难见阳光的人太多了!想起和女儿讲的蜉蝣,朝生夕死,却麻衣如雪,衣裳楚楚,向死而生。为了那一点光明,身心在黑暗里长久的蛰伏。人呢,不过是寄外壳于天地之间,沧海之中的一粟而已,古今亦成一瞬,回眸已经百年,起起伏伏,悲喜交错,掺杂在短暂的生命里,沟沟坎坎面前,心存希望之后,不过,是命,能过,是运,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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