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下午四点,我又来到这片无人的篮球场。篮球场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地上不止为何散落遍了一块一块的零碎白色固体泡沫,明明是夏天,却像是落了一地的雪。
我到对面的篮球架,打了一会儿那哥们叫我过来一起打。于是我就拿起书包到了他那边的篮球架。他大概二十岁左右,平头,四方脸,小眼睛,穿一身运动服装,比我矮上十厘米,但肌肉却十分发达。
“你是上班还是读书?”他问道。
“我大四了,读和没读差不多。”我笑道。接着我也问他是读书还是工作。
“我出国呢。现在放假。”他说。
“你出国?哪个国家?”
“葡萄牙。读葡萄牙语。”
接着我们便一边打球一边聊天。他说他是出国两年了,他才九六年呢。但是国外要读四年。我看他身材这么不错,便问他几斤。
“我一百四十呢。”
“卧槽,我才一百零三。”
我们对打了好一会儿,自然便是玩玩。他上篮我着实挤不过,但是中投十分之差。我问他是考进去的么。他说是买进去的。
“我高中压根没读,本来想去当体育生。结果高一读了一年就没读了。高二才读了几天好像。然后就去北京培训葡萄牙语。然后去非洲玩了几个月就去葡萄牙了。”
“非洲?何苦去那种地方?”
“非洲那里有我亲戚,而且非洲那里可以说葡萄牙语。”
“非洲哪个国家?”
“阿尔及利亚什么的。都是奇奇怪怪的名字。非洲那里特乱,抢劫都带枪的。我估计工作后也要去非洲,因为葡萄牙语只有非洲用得上。”
“似乎南美洲也用到葡萄牙语的,比如巴西什么的。”
“巴西要举办奥运会了。你知道语言是什么么,就是葡萄牙语。我准备六七月份去葡萄牙,然后再去和我女朋友一起去巴西看奥运会。”
“你女朋友也和你一起读书么?”
“没呢。她在澳大利亚。她家特有钱,你知道墨尔本么?”
“知道,那里有有一个墨尔本大学,还是世界前三十的。”
“对,她就是那个大学的。”
“她是考进去的?”
“怎么可能!用钱买进去的。除此之外,一年学费还要五十万美元。五年等于花个几百万。”
“她家这么有钱啊。”
“是啊,她一个月要用五万美元。都是逛街买衣服什么的。”
“一万美元就是大约六万人民币......几乎是我每月的二十倍......”
“澳大利亚那种地方一碗面就要二十几美元。和中国消费水平不一样。”
“那她也是没有高考就直接去的么。”
“她高二读完就不读了。现在刚刚去呢。因为她比我小一岁。”
“你们两个都是福州的?”
“她是福州的,我是福清的。我们是初中同学。”
“那你们每天都有联系么,一个在葡萄牙,一个在澳大利亚。”
“就微信视频聊天呗。我们时差七个小时。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晚上了。”
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她女朋友的事情。他说她也是学预科,就是英语。她反正也什么都不会做,家里有钱呗。她爹他见过一次,是个公司大老板,光头,挺凶的好像。
“那现在好像也不是放假的时候呀,为什么你会回来?”
“我从二月份就回来了。我大学是九月份开学的,因为我读的和别人不怎么一样。所以每年只读半年左右。”
“这么好啊。”
“但是我是从二月份回来的。每天都呆在福州这片小区。天天跑步和打球。一天跑三公里。”
“晚上跑么?”
“是啊。然后一两点睡觉。早上十一二点起来。”
“我的睡眠几乎和你颠倒...我十点睡觉来着。”
接着他说有点累。便坐在篮球架下面,掏出烟来抽。
“你抽烟么?那每天还能跑三公里,厉害呀。”
“我每天抽两包呢。不过我跑步都跑好几年年了。从高中报体育生就开始跑。”
接着他问我高考考几分。我说考接近六百分。
他说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当时每科都考十分。年段倒数第二。第一还是弃考来着。
“没兴趣么。你现在葡萄牙语不也学挺好的。”
“高中那些物理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葡萄牙语是有兴趣的。刚开始也是没什么兴趣,读着读着就有兴趣了。”
“那你葡萄牙语能和你同学讲话么。”
“讲是可以的。有时候讲不来就比划。”
“你同学有中国人么。”
“很少。就室友有一个。其他都是黑人什么的。不过我挺喜欢和黑人玩。”
“讨厌白人?”
“或许有点讨厌吧。”
接着他又说起葡萄牙的城市来。他说他那大学就在一个后山郊区里面,旁边根本就没什么大学。他上半天课,然后下午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晚上逛夜店酒吧。
“你知道葡萄牙首都首都是什么么?”
“里斯本呗。”
“这你都知道。我当初想报的就是里斯本大学。但是人家是名校,我怕我这种学渣进去压力山大毕不了业。”
“可以买进去么?”
“当然可以了。出国这种事情,只要有钱什么不可以买进去的。”
“你觉得葡萄牙怎么样?”
“比北京发达一点。但是墨尔本更发达。那是座非常大的城市。”他一边拍着球一边补充道:“听我女朋友讲的。”
“那么大的城市,一定很好玩吧。”
“无聊到死。”他说:“不知道是谁发明了出国这种无聊到死的玩意。我女朋友每天除了逛街就是逛街。”
“你当年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当年初中小屁孩,就在一起了。”
我说他这句话是真的把我逗乐了。
接着从外面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喝着矿泉水,两个都穿着短裤。他们都到另一块场地打。这块场地总共就只有两个球场。我们这块面对着游泳池,中间是篱笆墙。可惜的是现在游泳馆还没开。周围都是树和藤蔓什么的,头顶则是一望无际的夏日蓝天。
“你有来过这边游泳么?大概六七月的时候这个游泳馆会开放。”
“这里应该没什么人吧。”
“人非常多啊。还有一个游泳教练,他也是学体育的。”
“但是我六七月份就去葡萄牙了!”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此时有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孩进来了。他转头一看说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刚好可以凑合着一起打,原来是个小屁孩。
“小屁孩!”他叫到。
时间已经不久了,大概五点多了。我也打得很累了。于是我向他告别,祝他巴西奥运会看得愉快。就把篮球塞进书包,走出了这片篱笆围成的篮球场。抬头一看,天还是那么蓝。
果然夏天已经到来了。
〈后记〉
傍晚六点的时候,我得出一个结论:我无处可去。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身体饥肠辘辘,手机即将没电。
正当思索眼前的出路之时,我看到了一家奶茶店。我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街上的人之中只有我能够看见这家奶茶店。因为这家奶茶店仿佛就像哈利波特里面的破釜酒吧。因为这家奶茶店仿佛是像嵌入墙壁里面一样,体积非常小非常小。
我走进这家奶茶店的玻璃门,仿佛一下子和外界隔离了一样。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女孩问我要什么,我说要烧仙草。她说好的稍等。
我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我敢确定,这是一家与众不同的奶茶店。墙壁上都贴着砖头主题的红壁纸,还贴着一些可爱的图案。地上也非常干净。两边的设计也很特别,就是一条很窄的类似玻璃电梯那样的空间,里面摆着一张小圆桌还有两条椅子。两边对称的空间。
除此之外,玻璃门上面挂着一个风铃,那是一个铜制的艺术品,下面的四条吊坠相互碰撞发出如同魔法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我坐在柜台前的旋转椅上,像以往那般坐在银行柜台前一样看着周围的一切。女孩把几块冰块装进盒子里面上下摇晃。
除了我一个客人之外,外面还有两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因为外面也有一张小桌子。店长把她们的两份做好之后叫了她们。其中一个女孩进来把那两杯芒果汁拿走。音箱里面放出一首非常好听的歌曲,我刚想拿出手机识别,手机就戛然而止地没电了。
“您要现喝还是打包?”
“现喝。”我说。
“好的。”
然后她把杯子、勺子和吸管给我。我拿起烧仙草到那电梯一般的空间去了。冰烧仙草一入口,仿佛整个胃里都装满了夏天的味道。回忆里面,每年夏天也都大汗淋漓之后喝冷饮。可以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流动人群。当然还有门外那两个被风吹动头发的女孩。音箱里面继续放着那首歌,几乎听不到街上的声音。我喜欢这类幽闭的、可以观察外界环境的地方。
外面的两个女孩在说笑,但我几乎听不到她们再说什么。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电影般的场景。音箱里面的声音是极好的BGM,街道是油画般的城市背景,主角是三个人。我离她们比较远,门挡住了一个女孩的脸,于是我只能看到另一个女孩的脸了。表情时而欢笑,时而思考,时而眨眼,时而好奇,俨然活脱脱一二十岁少女的模样。嘿,那个女孩,你知道我在一边喝着烧仙草一边观察着你的脸,你的笑容么?
她们似乎在说笑着一些极为开心的东西,表情非常丰富且愉悦。风吹动着她们的头发,飘扬起来。我想象着她们说的事情,她们的故事,或许和朋友们一起去看电影,最近开心的事情,看的韩剧,某某人怎么样了,最近的追求者,毕业的旅行计划……她们确实非常年轻。和这座城市里面的许许多多年轻人一样。年轻意味着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意味着人生的无限可能,已经无限可能的无限可能。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这时候歌切换成了那熟悉的旋律。那是苏打绿的“喜欢寂寞”。这个曾经被我听过无数遍的歌。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我忽而想起,在很多城市,例如北京,上海,很多很多街道,有着很多奶茶店,奶茶店里面或许也有那么两个谈天说笑的女孩,或许也有我这类无处可去的人。
我看着奶茶品种表,上面有草莓奶茶、西瓜奶茶、木瓜奶茶、柠檬奶茶、芒果奶茶、薰衣草奶茶、芒果冰沙、木瓜冰沙、密瓜冰沙、苹果冰沙、柳橙冰沙、水蜜桃冰沙、密梨冰沙等等。这些大部分我都没喝过,我只是喝烧仙草而已。我想起我似乎这些年来一直在喝烧仙草。
我忽而产生了一种感觉,不如说是愿望:那就是以后要环游世界,不管是葡萄牙的里斯本还是澳大利亚的墨尔本还是巴西,然后和某个人一起喝遍所有的奶茶品种。然而,并不是现在。现在只是开端。某人并未出现,钱也没有,灵魂依旧孤独着,幸好还有时间。那闪闪发光的时间。只要有了时间,就可以拥有一切。我唯一要做的是:通过行为一致性来静待一切的到来。
此刻的耳边,苏打绿正唱到“如今故事发展成就一个我,学会了生活能享受寂寞。”
那两个女孩可能觉得外面的风太大了,就端着她们的奶茶进来坐在了我的对面。因为正对着我,所以她们的面部被头发遮住了。刚才我观察的那女孩背对着我,她的裤脚别了起来,我看到了她的小腿。她的两只小腿上面各有一块黑色的小疤,随着苏打绿的节拍一抖一抖。
我的烧仙草喝完了。苏打绿的歌也唱完了。想当年,我也是如此狂热地听苏打绿,那时我也非常年轻来着。只是,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去不复的时光,为何都如此耀眼。
我擦干净桌子,把杯子拿到外面扔掉。肚子很饱,也不觉得渴了。而外面的街道,还是它本身的样子。我回头望了望那奶茶店,里面那两个女孩依旧在谈天说地,街道上的人依旧看不到这家奶茶店。
不管怎样,现在都已经是二零一六年的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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