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嘿!你是谁?你干嘛来了?哈哈哈…”
刚一下车,就被一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妇女拍了一下,而后她那张有着两个深深梨窝的脸就放大在我的眼前。儿子吓得大叫,抓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我忙安慰地拍拍儿子,示意他没事,别怕。一边对那妇女说:“兰姐,我是阿雪呀,你又把我忘了!我回来看我爸妈呀。”
兰姐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了我一会,突然眼睛一亮,拍手大笑着说:“阿雪呀,我记得,我老叔的闺女嘛,梳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而后伸手抓住我的头发,说,“麻花辫哪去了?哎,啥时候长这么高了?”
对于兰姐的疑问,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因为即使解释,她也听不太懂,偶尔懂了,过不了几天又忘了,下次见我,还是会提出同样的问题。我们之间这种重复的场景,差不多我每次回家都要神奇地历史重演一次。
说起这兰姐,得从三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兰姐也就十七八岁,正是花骨朵初绽开的年岁。她虽然个头不算高,但是人漂亮,大大的眼睛,总是波光潋滟;白质细腻的鹅蛋脸上,两个深深地梨窝,分外喜庆;小巧的嘴巴,胭脂一般红艳,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匀称的身段,端庄的走姿,总之,是个十足十的大美女。
看起来大家闺秀一般的兰姐,却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贫困家庭。据说,他们家几代贫农,一直是别人家的长工,直到新中国建立,才算摆脱了长工的身份。
身份是摆脱了,但是,日子依旧过得极其贫寒。最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兰姐被父亲许给了地主家的小儿子。
对于这门亲事,兰姐万分不愿,因为当时地主家败落,家徒四壁不说,地主的小儿子更是大自己十多岁,更何况,兰姐成绩极好,老师预言,她以后一定会考上大学。兰姐是聪明,有梦想的人,她怎么会甘愿这么小就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然而,当时的农村,婚姻自由还是一纸空文,兰姐的反抗遭到了双方家长的无情镇压,兰姐被锁在家里待嫁。有一天,兰姐侥幸从家里逃出,被夫家发现,一行十几人在后面狂追。
至今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形:兰姐走投无路,翻墙跑进我们学校,哭着跪在校长和老师面前,小鸡啄米一般磕头,祈求救救她。她的未婚夫追进来,当着老师和孩子们的面拳打脚踢,还把兰姐的手指头掰断了一只。兰姐歇斯底里地哭嚎,在地上来回地翻滚,嘴里不停地喊:“求你救救我!”
遗憾的是,校长和老师也未能改变什么,兰姐还是在无助的嚎哭和拼命的反抗中被拖走。那场景,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忍不住浑身冰冷。
兰姐又一次被绑上,锁了起来。后来又跑过几次,都失败了,到头来,除了一身伤,就是被提前送去了夫家,早早结了婚。
婚后,兰姐就疯了。整天到处乱跑,嘴里总是嘟嘟囔囔,时间一长,嘴角就老是挂着白沫。见人就傻傻地笑,那笑声,再不复从前的清脆悦耳,大声的,空洞的,笑得你想哭。
一年后,兰姐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不太乱跑了,但照顾孩子跟正常人还是没法一样。我就看见过好几次,她扯着孩子的大腿,大头朝下背着,像背破麻袋一样。
慢慢她的丈夫不再打她,对她也算是不错,还带她四处求医。兰姐的情况有所好转,偶尔还会有清醒的时候。但不管清醒还是糊涂,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爱反复问别人是谁,然后莫名地大声地笑,笑到流出眼泪也不停止。
她的笑表达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种撕心裂肺一般的笑,我很怕听到,因为心里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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