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练习曲

      一年级下学期的一个清早，在来学校的路上，我碰到了全全。他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脸依赖，一脸幸福。他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了我，大声喊了一声“李老师，早上好”，便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进了校园。我们身后的阳光额外灿烂。

      全全今年7岁，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有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他安安静静地走进教室，安安静静的吃早饭，安安静静的整理课桌准备上课。你完全想象不到，在几乎一个学期里，他是一个动不动背着书包嚷嚷着要回家、时时刻刻将“跳楼”“碰瓷”“自杀”挂在嘴边、忍受不了一丁点儿不顺他意的事情的阴郁而乖僻、自卑又自傲、多疑且敏感、软硬不吃、满嘴谎言的怪孩子。

      有一次，在数学课上，他一直玩尺子不听讲，老师提醒他把尺子收起来，他恶狠狠地看着老师，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揍死你！”

      有一次在舞蹈课上，他满教室跑，存心不让别人上课，老师批评了他一句，他随口抛出五个字：“我要去跳楼！”老师和同学都惊呆了，特别是孩子们，他们才一年级，还不知道跳楼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一次，全校组织去春游，全班同学在路上走着，迎面开来一辆车，老师让同学们都靠边行，全全却迎面朝车辆走去，嘴里碎碎念叨着：我要去碰碰瓷儿。

      他前一秒钟还在开开心心的跟同学聊天，后一秒钟就会因为同学的某一句话触痛到他敏感多疑的神经而钻到桌子底下不出来，或者背起书包嚷嚷着要回家。

    如果老师要求他上课坐好、不要做小动作，他会懒洋洋的爱理不理的来一句：“我妈说我有多动症，没办法安静的坐着。”‍如果老师关切地再多说几句或者批评他一句，他会全身呈抽风状，让人毛骨悚然。

      他上课总是一副地主家不成器的儿子视察佃农状，嘴撇起，眼睛瞟起，腿翘起。至于不听讲、不写家庭作业、不带教学资料，那都是家常便饭。嗨，谁见少爷自己带东西的啊？你若是批评他，他直接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你说：“我妈说了，学习不重要，健康快乐最重要！”乍一听这话还以为他有道理。

      他的“与众不同”以及各种毛病在刚入学的第一个月里让所有老师倒吸一口冷气，在整个一学期里几乎每天都有老师来告他的状，作为班主任，我责无旁贷要“管理”他。

      孩子性格的形成离不开家庭背景。经过了解，我知道了他家的情况。他父母离异，爸妈彼此厌恶再无往来，他跟他妈妈生活。有一次学校收集学生信息，在他的监护人这一栏，她妈妈填的是自己和孩子外公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填爸爸，可见恨之切。

    最开始我采用了跟家长沟通的策略，因为我不知道他妈妈是否知道他在学校的表现。 接到我的电话，他妈妈很平静，似乎对孩子的情况非常了解，跟我说他在幼儿园就是这样，并强调会就他身上的各方面问题跟他沟通。一个星期下来，全没有一丝改变，不论是性格习惯还是学习态度。我跟他妈多次反馈情况，每次收到我的反馈，他妈态度都非常好，承诺跟孩子沟通，但孩子总是没有任何大的改变。我了解到，她妈妈工作非常忙，另外，从她妈妈发的朋友圈，我了解到，她妈妈是个情绪化、做事情随意的人，另外，非常渴望别人的关怀和爱，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性格引以为豪，以为这是个性的体现。她妈妈认为自己儿子的性格问题是遗传使然，遗传了他爸不好的基因，无法教育，另外，她认为全有多动症，是病，管不了。难怪全对自己在课堂上四处跑动的行为不以为然，批评他，他就用多动症为挡箭牌，说是自己妈妈说的。我将全说要跳楼和碰瓷的事告诉他妈，他妈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这是我们母子之间日常的谈话内容，不必当真，他绝对不敢跳楼和碰瓷。”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家庭将碰瓷和跳楼作为家里谈话的口头禅。

       我意识到，我改变不了他妈，他的问题只能靠学校改变。我采取了讲道理的方式。每次跟他讲道理的时候他俨然非常懂事，但管不了几个小时，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几个星期下来，他俨然摸清了老师的脾气，只要他犯错批评他，他首先是认错，然后就是不改，老师再多说几句，他就掉眼泪，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最后，他直接不认错了，总是为自己的行为找各种理由，我决定来点狠招。

       有一次学校组织出游，安排的是中午吃完饭后立刻集合出去，全校人多，时间安排的很紧凑。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因为一个菜不合口味不想吃睡在椅子上，我要求他在规定的时间里吃完，他竟然哭了起来，躲在桌子底下哭，别的学生全部吃完了在门口排队，他哭着赖在椅子上不走，说自己的饭没吃完，肚子饿。我严厉地说：“在吃饭的时间里你不好好吃，现在你如果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就得立刻排队，没有时间吃饭了，你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要么你就别去，一个人在教室里吃饭。”说完，我作势要带全班走，我知道他特别想去春游，这下他急了，哭着说要去，不吃饭了。结果真的让他饿了一顿。还有一次，他又跟同学闹别扭，哭着不上课，谁劝都不行。我过去，冷冷的看着他，不安慰不过问，说：“哭好了吗，哭好了就去上课。没有人有义务一直哄你，你得学会控制自己，适应环境。”他竟不哭了，怯怯的看着我，止住眼泪，上课去了。

       后来，他在我的课上表现很好，在别的课上却不行。我给他制定了一个行为记录表，告诉他，每节课授课老师给他写评价，如果一个月表现没有进步，停课；停课一段时间可能要退学。如此这些措施下来，一个学期之后，他的表现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仍然容易反复。我虽然对他严厉，但心里很心疼他，因为他的问题都是家里造成的，孩子是受害者。我从来不在他面前提他父亲的事，怕他难过。

       有一次，我跟学生了解全的情况，一个学生跟我说：“全一会儿说他没爸爸，一会儿说他有爸爸。有时候还说他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责任心的人，不是个男子汉，丢下他们母子不管，他最恨他爸爸。”我的心里很难过，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家庭的不幸都让他承担了。有一次，他又不完成作业并且跟老师顶嘴扬言要打老师，我把他叫到办公室，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全全，妈妈这么辛苦养育你，你的这种表现会让妈妈伤心的。你难道想跟你爸爸一样，成为一个没有责任感、让你妈妈伤心的人吗？”他哭了，哭的非常伤心，以前的眼泪可能带着任性和要挟的成分，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痛苦伤心的眼泪，哭完之后，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从那次事情之后，全真的变了，遵守纪律、认真学习，期末考试两科都考了一百分。偶尔管不住自己想犯错，如果是小事，我让他耍性子；如果是原则性的问题，我给他一个眼神，他立马改正。我明白，我们的眼神里有我们的默契和秘密。

      一年级结束的暑假，我突然收到他妈妈的电话，说因为她的工作调动，孩子要转走，转到市里的学校去。这个淘气的孩子要转走了，我的心里感触良多，有轻松，但更有一些失落和不舍。他在我班的这一年，是我跟他“相爱相杀、互相较劲”的一年，他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而我也在寻找他的“命门”。最终我们达到了和谐，他成长了，进步了，我付出了，也收获了，收获了他的改变，更收获了我内心的宁静和满足。

      在他转走后，我跟他妈妈有过微信沟通，咨询孩子在新学校的情况，他妈妈说开始一段时间他也不适应，一个多月后总算适应了。我的心也放下来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的人生中会有很多的老师，他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忙碌，他也许不会记得在他的一年级里有我这个班主任，但是，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孩子，并期待他有美好的未来。

      好多家长说：“孩子特别听班主任的话，班主任能管好孩子”。我认为，不是因为班主任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只是因为我们与孩子朝夕相处，花了更多的时间，有了更多的感情。基于感情，才愿意听话；基于关爱，才会有更多可能。学习与成长是老师与学生共谱的一首爱的练习曲。

      我会永远记得我跟全之间的小秘密：不能跟他爸爸一样，要做一个可以让妈妈依靠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