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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

作者: 历山苦郎_fcf2 | 来源:发表于2022-10-28 12:5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昏暗的低空轻轻地飞扬,大地一片寂静。寒冬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五点刚过窗外就是一片暮色沉沉了。景道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圆瞪瞪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双目失明的老妈妈像往常一样,总是一声不响地躲在隔壁。也许是蹦跳了一天实在太累的缘故吧,小琴和小明今天倒是有点反常,早早地就像小猫似的倦伏在被窝里轻轻地扇起了鼻扉。除了两个孩子的酣睡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外,景道义仿佛还能听得见窗外雪花落地的沙沙声。自从妻子秀梅死后,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过。以前他压根也没想到过再给小琴和小明找个后妈。可是自从当了“卫东彪战斗队”司令后,这个问题就成了他日夜萦怀的心事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怎么能打一辈子光棍呢,再说连个老婆也没有,于这司令的面上也不光彩……更严重的是姚巧花,这几年来就像一个灵魂一样紧紧地缠着他一刻也不能摆脱。在景道义的心里,姚巧花的脸就像桃花一样红得好看,尽管脸上很少有笑容,但这正是一个革命家所不可缺少的严肃形象。她说起话来就像是在给部队下命令似的铿锵有力,根本没有资产阶级小姐那一套温柔的气息,特别是她的出身——更使别人所无法比拟的。据她自己说,她是那时候的闯将姚某的本家侄女。景道义看来是交了桃花运了,竟然有这样一个比仙女还要完美的女人看上了他。

    一个月以前他向姚巧花提出了要结婚的请求,姚巧花就痛快地答应了,不过有一个附加条件——不当后娘,得把两个孩子想个办法。这可难坏了景道义,他在这一带可算是个孤舟荒岛举目无亲的人,他实在是想不出个好的处理办法来。可是,今天姚巧花已对他下了最后通牒,那是在战斗队司令部里。

    “喂,我说司令同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姚巧花挂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两手插在风雪大衣的口袋里,一踏进司令部就冷冷地崩了一句。

    “我正在想办法。”景道义一边让坐一边堆起了笑容。

    “我这个文攻武卫的记者可不是狗皮膏药啊,不成就拉倒,亏你还是司令呢,像你这样一点小事就如此拖泥带水的还怎么保卫我们的政权,还怎样文攻武卫啊。”姚巧花冷冷地看了景道义一眼转身走出了司令部办公室。

    景道义被姚巧花这一眼看得很不自在,她那冷峻的目光就好像一道冷酷的电流穿透了他的胸脯,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他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门口大声向姚巧花喊道:“三天以内一定解决。”

    姚巧花头也未回,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司令部。

    ……

    景道义翻转了个身,在昏暗的夜光中注视着小琴和小明。这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小明还咧着嘴笑呢,他一定又是在梦里见到妈妈了。妻子在世的时候他是从来不管孩子的,他也很少能体会到与孩子的感情,可是自打妻子死后他突然感到他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也发现了孩子的天真可爱。小琴已经上一年级了,每天放学回家她总是把新学到的算术题写给他看,把新念会的课文背给他听。小明每当他从司令部里回来到幼儿园接他的时候,老远就张开双臂连声叫着爸爸一蹦一蹦地向他扑过来,然后抱着他的脖子……突然一种可怕的吼叫声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三天,三天一定解决”。

    “哎,冤家,累赘。”景道义自言自语起来,他好像是做错了事而又被人发现了一样立即收回了对两个孩子的遐思,从被窝里坐起来,点着一根香烟大口大口的吸起来。姚巧花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个人简直太使他憧憬了,几乎达到迷信的程度。他不止一次地推想着他的将来,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妻子,一个政治条件优越又有本事的妻子那他飞黄腾达的时机也就算来了。哎,无产阶级不能说飞黄腾达就算是进步吧,那也是飞快的,她干的记者这一行就不是一般平常的工作 ,是最能接触上层人物的,再说她又是姚某的本家侄女,就免不了要受到上级的照顾与提携,到那时夫随妻荣,恐怕远不是这个小战斗队里的司令了……这样的好时机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找这样一个梦寐以求的老婆就是豁出命来也是划算的……景道义好像是做完了一次伟大的战略部署一样,突然感到临战前的一种轻松。他猛地把未抽完的半截香烟狠狠地摔到地下,钻进了被窝。

    雪正正下了一夜,大地被上了千里银装,矗立在望宁市市南的雪花山峰就像一位庄严的老人,披着银色的铠甲在为亿万雪花山区的儿女站岗,那峻峭的山峰就像一把巨大的干戟剌向青天,雪后的雪花山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威严庄丽而引人起敬。

    景道义背着小明引着小琴向雪花山的深处走去。

    “爸爸,我们还要走啊。”小琴有点走不动了。

    “再走一会会就到了,那里的雪景可好看呢。”

    “爸爸,那里有小鸟吗。”爬在背上的小明也说话了。

    “有,有,当然有,小鸟可多啦,有红的,有绿的,还有花花的。”

    “爸爸,你给我抓一只红的,我最喜欢红的。”小明天真地说,他想那红鸟一定是顶好玩顶好玩的。

    “爸爸,我们不去看雪景了,那里没有鸟。”小琴打退堂鼓了。

    “嗯,有,有,爸爸说有就有。”小明在爸爸的背上反对,只害怕抓不到他所喜欢的红鸟。

    景道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着小明还要不时地拉一把滑倒的小琴真够辛苦的了。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片密密的林子里。他把小明从背上放下来,折了一根树枝把横倒着的一根枯树杆上的雪扫了扫让小琴和小明坐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糖放在小琴和小明的手里。

    “小明,跟姐姐在这玩,爸爸去跟你抓小鸟去啊。”

    “爸爸,我要红鸟,什么都是红的好,妈妈说过的。”

    景道义突然一震,但是就在他片刻的愣神之后随即转身向林子的深处走去。

    “爸爸,你不要去抓鸟,弟弟不要鸟。”小琴站了起来。

    景道义不吭气也没有回头,他继续向林子的深处走去。

    小琴从枯树杆上拉起了弟弟:“明明,你叫爸爸回来,你说你不要鸟了”

    小明看着爸爸走远了心里不由地一阵害怕,就大声叫起来:“爸爸我不要鸟了,爸爸我给你一块去。”

    “爸爸,你等着我们,我们怕。”小琴急急地抱起弟弟就去赶爸爸。可是她那里能在这一尺多厚雪的山林里抱着弟弟赶上爸爸呢。她刚跨出一步就摔倒了,弟弟和她全都滚成了雪人,粘到手上和脸上的雪很快就化成了雪水,继而又结成了冰。当小琴从雪堆里爬起来,拉起哭着的弟弟的时候,她的爸爸早就不见踪影了。小琴真地害怕了起来,她不由地大声哭了起来,却还是不停地用哭声高喊着爸爸,小明这时候干脆就哭起妈妈来了。

    快要下山的夕阳显得十分惨淡凄凉,好像是被泪水模糊了眼睛的一位老人在无奈中昏然西坠。小琴拽着弟弟连爬带滚地沿着景道义留下的脚印在雪林中前进着。这时候,万株林木响起了呜呜的声音好像是被小琴小明的哭声感动了,也在压抑不住悲切的情感中而伤心地哭了,而且这种超越人类的哭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完全淹没了小琴和小明微弱的哭声。景道义留下的脚印在大雪纷飞中很快地就毫无踪迹了。当小琴抱着弟弟再次摔倒的时候,她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树枝上被寒风纷纷抖落下来的瑞雪,好像是要为小琴和小明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在不经意中就把两个孩子覆盖得严严实实。雪花山老人终于不忍心再看这一人间悲剧,沉重地低下了头,闭上了昏然的眼睛,钻进了凄惨无情的夜色之中。

    在雪花山深处林与雪的海洋中游荡着一位背着猎枪的老人,只见他东张张西望望,迈着缓慢而稳重的脚步踏着林中的积雪行进在高大茂密的林木之间。他那一缕可以与白雪媲美的胡子,在毛茸茸的狐皮帽下影衬着他那膛红的脸庞,脸庞上被岁月镌刻的几条深深的“年轮”更显出老人所特有的精神与慈祥。这就是雪花山区出名的雪花山老人,义务护林员周爷爷。周爷爷对雪花山的每一颗树每一块石头都很熟悉,就像对自己手掌的纹路一样了然。解放前周爷爷就住在雪花山上,一年四季以打猎为生,越是阴雨风雪的坏天气他就越是精神焕发地走向森林的深处去索取猎物。这已是他五六十年所养成的习惯,从未改变过。这时候,周爷爷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他站住了脚步用炯炯有神的大眼注视着十多米之外的地方,接着就飞步跑了过去。

    “啊!”周爷爷失声地叫了起来。慌忙中他把猎枪靠在一个树桩上,蹲下身去,原来是两个孩子。这就是小琴和小明。小琴斜倚在一块石头旁,头发、眉毛全成了银丝,身上厚厚地覆盖着一层雪,与地上的雪协调地连接成了一体。两只大大的眼睛在向冷酷的林海雪原放射着一缕昏昏然的余光,除了昨天的天真可爱以外,现在更多地却是愤恨、悲伤,她一动也不动,就像塑像一样抬头遥望着远方,她好像是要透过雪花山的密林望到山外更远的世界。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苍白的两腮之上,只是它早已化作两颗人间少有的泪冰珠。小琴怀里紧紧地抱着四岁的弟弟小明。一层透明的冰雪紧紧地裹着他的小脸,在他微微张开的小嘴里已塞满了冰雪,他好像是在宣告他将要一口呑掉这个残酷的冰雪世界……

    周爷爷摸了摸小琴和小明的胸口,好容易才把小明从小琴那僵硬的两臂之间分开来,他赶紧脱下皮襖裹起小琴,丢下小明和他心爱的猎枪向他林中的家里飞奔而去。

    在卫东彪战斗队司令部里,景道义和姚巧花正在谈笑风生地描绘着他们伟大的抱负,光辉的前景。偶尔有一丝阴影掠过景道义的额头,但随即就被嘴角涌上来的笑容所淹没。

    “看来我们的司令还是有两下的,你要知道,对我们来说更有感情的是它们。”姚巧花神采飞扬地向里间呶呶嘴,那里靠墙站着的是一大堆木棒、铁棍、长矛和大刀。

    景道义会意地一笑。

    “我已向上级反映了你的工作成绩,并建议调你到市文攻武卫指挥部去工作,上级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多谢你在上边为我奔波周旋,这是我终生都不会忘的。”景道义有些激动了。

    “关于咱们的婚事,你要有正确的理解,我们要建立一个彻底的共产主义、彻底革命的家庭,”姚巧花顿了一下接着说,“听说你还有一个母亲。”

    “噢,有。”

    “而且还是双目失明的。”

    “瞎了多年了。”

    “你要知道我是新社会的一个以革命为生命的女人,可做不了旧社会伺候婆婆的媳妇啊,更何况是一个瞎婆婆呢。”

    “这,这……”

    “我们干的这一行就不能要这样累赘的家庭,”姚巧花突然压低了声音向景道义倾过身去,“你知道不徇私情的含义么,不徇私情就是大义灭亲。”

    “啊,大义灭亲。”景道义的头脑里突然嗡地一声瞪大了两只恐惧的眼睛。

    “嗨嗨,你瞪什么眼睛啊,大义灭亲就是大义灭亲么,这关键的是一个灭字,不灭亲则不能行大义,行大义者必须灭亲,我们就是要行共产主义的大义,灭资产阶级和私字的亲,”姚巧花站了起来,提起了她那个从不离手的黑皮包,向景道义笑了笑,“把你母亲处理一下吧,处理完了咱就办喜事,看来你是要来个双喜临门了,好啦,我要到指挥部里去了。”

    姚巧花出去了。景道义还坐在司令的办公桌后边回味着姚巧花对他很少有的一笑,在他看来这一笑的含意太深刻了,是一种讳莫如深的深刻。

    这一天,景道义的脑子里就像玩影片一样满是大义灭亲、处理一下、双喜临门和含意深刻的微笑。特别是姚巧花要他处理他的瞎眼妈妈一事,他简直摸不透她的心思,她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呢,她是要他怎么样来处理他这个瞎眼的妈妈呢。哎,这位神秘而了不起的女人太使他费神伤脑筋了。不过姚巧花讲的倒句句都是真理,听她的是不会有什么错的,景道义这样想着。她不是很快就要把他调到指挥部里去了吗,等和她结婚以后,自己的锦绣前程就会更加无量了。俗话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么。同时,为了前途为了伟大的事业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少历史人物的功成名就不也是用家破人亡换来的么,东周列国时期有个叫吴起的,他就是用妻子的脑袋换了一个将军的头衔而后来成为军事家的。看来这是历史留给后人的一个秘诀。姚巧花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景道义在胡思乱想中,一丝笑纹不由地挂上了他的嘴角。到这时候,景道义才自我感觉对大义灭亲这个词有了比较正确而深刻的理解,同时对姚巧花的“处理”二字加上了一个满意的注解。

    太阳刚从雪花山东侧爬上来,大地顿时镀上了一层透明的金子,尽管很冷,但一点风也没有,这在雪花山区严寒的冬天里确是一个很难得的好天气。景道义满头大汗地停下手里的推车,弯下身去悄声对躺在车上的瞎眼妈妈说:“妈,到了,我去给你挂号去,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动,千万别说话,这位有名的大夫的脾气可怪了,他最讨厌病人乱说乱动,只要你一说话他就不给咱看了,咱们就白来了。”

    “记住啦。”钻在被子里的瞎眼妈妈一动也不动地悄悄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应答着儿子。

    不大一会的功夫,景道义返回小车旁,他心神不安地来回在小车旁踱着步子。突然,他又想起了姚巧花,想起了姚巧花要他今天组织一个批斗会的事来。他为了妈妈这一块心病,竟然把这个批斗会的事给忘了,真是凡事尽从忙里错。不行,他必须要找个有电话可用,而且安全的地方,给姚巧花打个电话,告诉她他有个重要的事要办,办完后他将马上赶回去,让她先把这个批斗会往后推一推。景道义一边想着,一边心慌意乱地,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去,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妈,让医生看病的号我已挂好了,咱们是第七号,你千万别动,别说话,就是我说话你也不能答理。我先去去一会就来。”

    “小义啊,”妈妈突然用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儿子。

    “妈,什么事。”

    “今天咱们回家后,你把小琴和小明从他姥姥家接回来,这两个孩子一去也不回来了,我都想他俩了。”

    “知道了,妈。”

    “儿子,我给你说啊,早上你给我煮的那两个鸡蛋我没有舍得吃,还给小琴和小明留着呢,嘿嘿,我在锅台后边藏着呢。”母亲的声音尽管很低,但却很清晰。

    景道义一阵心酸,两颗泪珠刹那间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他急忙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妈妈的嘴:“妈啊,我的好妈啊,你可千万不能再说话了,记住啊,我有个急事,去去马上就回来了。”

    ……

    瞎妈妈虽说躺在小车上一动也不动,可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喜悦。到底是儿子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知道对妈妈亲了,她的眼睛瞎了都二十多年了儿子从来没有给她请过医生,昨天晚上儿子忽然告诉她说医院里来了一位非常有名的医生,尤其是看眼睛简直是神仙一把抓,一定不能错过这样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儿子的孝心使这个瞎眼的妈妈感动得一夜也没有睡着。听说医生有一个讨厌病人说话的毛病,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病人本来就该听医生的,不吭气就行了么,哪里要儿子三番五次地叮咛呢,做母亲的难道连这点事情也记不住么。瞎眼妈妈想到她很快就能重新见光明,又能为她可爱的独生子小道义做饭,又能看她这个家里的一切,能看到她那两个可爱的孙孙长得是什么样了,心里就像开了一朵非常美丽的花一样美,嘴里就像含着桂花饴糖一样香甜。

    突然,一个粗大的声音喊着:“七号,七号,谁是七号。”

    瞎妈妈心里一震,啊,终于论到我了,可是道义怎么还不回来呢,这孩子真是少心没肝的。

    “七号,谁是七号,七号没人就下一个,八号,谁的八号。”那个粗大的声音又在叫喊了。

    瞎妈妈一听说要把她的七号错过去可就急了,在看好眼睛的急切心情的唆使下,她把儿子的叮咛全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她一骨碌从小推车上坐了起来急急地嚷叫着:“我是七号,我是七号。”

    “啊!”一片惊异的声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瞎妈妈的小推车围了过来。

    瞎妈妈这时候突然想起了儿子一再叮嘱她不要动不要说话的话来,可是她已经说了话了,真是后悔莫及,他又一骨碌躺到小车上的被窝里一动也不动了。

    “老太太,你是七号吗?”一个声音在问她,她不吭气,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片低沉的议论声。

    “啊,太奇怪了。”

    “该不是惊尸吧。”

    瞎妈妈听着人们乱哄哄地议论声,心里一阵无解地慌乱。这时候一只粗大的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下,接着又放在她的鼻子上停了一会。这大概是大夫来了,她心里这样想着,一动也不动,一口气也不吭。

    “老太太,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询问她。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口气也不吭。

    “老太太,你是什么地方的?”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向她发出了问话。

    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口气也不吭。

    “这老太太你怎么不说话啊。”

    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口气也不吭。

    “该不是个哑巴吧?”又是人们小声的议论声。

    “要不就是个聋子。”

    “刚才还听得见,说得出话的么,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聋子哑巴了呢。”

    “老太太,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是那个温和的声音。

    瞎妈妈已被乱七八糟摸不着头脑的议论弄得心魂不定摸不着头脑了。这该死的儿子也不回来了,她的身子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吭气。

    “老太太,这里可是火葬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啊?”

    这一句话的力量可是太大了。瞎妈妈嗖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要不是旁边的人扶她一把车子就被她弄翻了。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医院!”

    “老太太,这里是火葬场,哪里是什么医院啊,你老怎么到这里来了。”

    “哎呀,我的妈哟。我哪辈子积下了这么个阴德,我儿子说是带我来看眼睛的,怎么不去医院把我弄到火葬场里来了,哎呀我的妈呀!”瞎妈妈大声哭了起来。她刚才的喜悦心情、幸福甜蜜的盼望,一骨脑儿化作压抑不住的无限悲痛,伴随着她纠心的痛哭声迸发了出来,她也清清楚楚地听到周围有不少抽泣声在陪伴着她伤心……

    等景道义气喘吁吁地赶回火葬场的时候,火葬场还是像他刚来的时候一样肃穆安静。他稍微舒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停尸棚下,突然,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这里只有他的空车和一床被子,他的瞎妈妈也不知哪里去了。他茫然地站在小推车旁环视着周围不知所措。

    这时候,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同志,你是七号尸体的家属吧。”

    “哦,啊,嗯……”景道义头脑里翁地一声瞪大了双眼。

    “刚才我们找不到你,看你这个车上的尸体旁放着你挂的号,为了不耽误下边的尸体火化,也不耽误你的事,我们就做主把你要火化的尸体给火化了,请你跟我来领骨灰吧。”

    景道义看着这位工作人员说话的神态是那么地平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同志,太感谢你们了,实在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出去了一下,回来晚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轮到我们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同志,你们的工作真是做得太好了。我一定要好好地向你们学习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

    景道义怀里抱着骨灰盒,表情冷漠地离开了这座简陋的火葬场。他好像一个挑夫经过长途跋涉到达终点,刚放下挑担一样感到一股无比的轻松。

    九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然而对于某些事物却又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它足以漫长到江山依旧,人事全非的另一个历史断面。

    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比任何一年都来得早些。太阳的光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光亮温暖地普照着大地,还只是三月的天气雪花山就披上了淡绿色的套装。而望宁市郊的桃李花也像一堆堆篝火,一簇簇白莲相映竞放起来。雪花山地区充满着春意。

    望宁市公安局的一辆小型警车飞快地驶大街窜小巷,最后在景道义的门口停了下来。从警车上跨下来三个人,两个一男一女的公安人员,这女的高高个子精神威武,但从她那白净稚气的圆脸上难以控制的像怒火一样的神情,一看就知道她还是个孩子,同时也是一个无畏的战士,这就是九年前被景道义抛在雪花山雪海密林中的小琴。九年来她在周爷爷的爱抚下已经是一位公安战线上的新兵了,不过她现在不姓景而姓周了,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别外一位未着警服者是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太太。

    景道义听到敲门声,慢悠悠地一边打开房门一边不耐烦地嚷着,你们找谁啊。当他看到来客是着警服的公安人员时,脸上立刻又堆上了难受的笑容,看来他早就没有九年前当“卫东彪战斗队”司令时的神气了。

    景道义慢慢地抬起头来向两位公安人员的身后一看立即就惊叫了起来:“啊!是……是你,是是,妈……”

    景道义突然间浑身就像筛糠一样抖擞了起来,上下牙一个劲地笃笃地磕碰着。一直站在两个公安人员身后的景妈妈眼睛都气红了,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炯炯有神的两眼死盯着她的儿子景道义。景道义在母亲眼神的威慑下立即低下头去。他根本无法去联想他的瞎眼妈妈怎么还能活在人世,而且还会以一个不瞎眼的巍然形象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把你这条丧尽天良的狼,你也能有今天……”景妈妈激动地站也站不住了,那位男公安人员赶快上前扶住了她。景道义这时候才发现这位中年的公安人员,原来就是九年前在火葬场穿灰色制服,态度和善的那个工作人员。

    “不过,你肯定是认不得我的,因为我的变化太大了,如果你还没有忘记六七年冬天,到雪花山观雪景的情景的话,你就会想到我是谁了。”那位年轻的女公安人员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景道义激动地说,她的声音在颤抖。

    景道义软溜溜地跪在了地上,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小琴,嘴大大地张着再也无法合上去,这一切对他来说简直是太意外了,对他的打击简直是太致命了。

    “不过我是真正地要行无产阶级的大义,灭你们这些无道无义丧尽天良与人性,为那四个人卖命的阶级敌人的亲的。现在我代表人民宣布,你这个坏事干尽,残害人命,危害社会,打砸抢的现行反动分子被捕啦。”小琴说着利索有力地把一双手铐咔嚓一声铐在了景道义的手上。

    “我是上了姚巧花的……”景道义低声喃喃着,像是一种辩解,更像是一种哀号。

    “她和你一样也逃脱不了人民的惩罚。”

    景道义被推进了小车。

    警车在艳红的阳光下向着前方飞驰而去,身后景道义的房门洞开着,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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