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

“能坐吗？”满面沧桑的中年人叹了一口气问道，嘴唇上的胡须茬子并没有仔细清理，根根倔强地挺立在那，眼睛里透露出浓浓的疲惫。

“既然没有带刀，当然可以。”他轻轻地擦拭着手里的有着“无暇”美称的龙纹青釉窄口瓶，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仍然专注在手里的青花瓷上，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这件曾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的国之重器，仿佛在盯着一位绝世美人。

“叛兵已经打下了扬州府，你还不准备出手吗？”中年人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油腻腻的袖口也顾不得倒飾，本来愤懑的声音也变得慢慢低了下去。

“今天是元宵节。”安静端详青花瓷的他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了这么一句。

“啊？”五大三粗的他愣了愣。

“我们就在元宵节认识的。”他语音低沉，嗓音却是说不出的好听。

那粗犷汉子倒也没自作多情到认为他说的我们是指自己。

容貌俊俏的年轻人轻轻活动了下手腕，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放进了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中。他仍是自顾自地说道：“这件青花瓷是我的聘礼。”

那中年人仍是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只是涩声说道：“朝廷里已经没什么可用之帅了，若是你还不愿去平叛，这天下就当真要生灵涂炭了。”

“生灵涂炭？哦，与我何干。”轻缓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出这番话，那汉子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

屋内的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冷得人浑身发抖，哪怕外面满街的喧闹声，也丝毫影响不到屋内。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请原谅老衲的不请自来。”一个穿着布满了褶皱僧衣的老者推门而入，面色无悲无喜。

“龙树大师，客气了。”年轻人面色依然平静，“若是龙树大师是来做说客的话，还是请回吧。”面对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龙树僧人，年轻人依旧不假辞色。

“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什么说客，就是想进来讨杯酒喝。”龙树僧人古井无波，轻声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出家人不是不近酒色吗？莫非大师还俗了？”他轻声调笑道，“我这就给大师拿酒，上好的竹叶青，十年陈酿。”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施主着相了，善哉善哉。”僧人自己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凳子，用自己皱巴巴的袖口，轻轻掸了掸。

那中年人满脸焦急，欲言又止，看了看龙树僧人，便也一屁股坐下。

年轻人端来了三个杯子，三坛酒，笑意醉人，给他们斟上了酒，酒味清冽，其色浑浊，一看就是上好的陈酿。

中年人鲸吞般喝了一杯酒，咂摸着嘴不停地回味，这酒不错。

龙树僧人浅尝辄止，一口酒下去，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年轻人看着他们，再看看酒，青筋毕露、骨节分明的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低头掷杯，眼神飘忽，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这灯迷有点难猜啊？”天真可爱的少女托腮站在一旁，看着店家给出的谜面，陷入了沉思。

“老板，我知道谜底了。”在她还在苦苦思索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呦，公子请讲，若猜对三条，可到小店免费进餐一顿。”胖乎乎的店老板满面含笑，元宵节，大家都热热闹闹的图个喜气。

“这第一题，谜面是‘镜中人’，谜底很简单，‘人’这个字，经过镜子一照，里面的字就是‘入’，所以，这第一题，答案是‘入’。”客栈老板轻轻阖首，年轻书生见自己答对了，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这第二题，谜面是‘苏州姑娘’，苏州，又称吴，姑娘，即是女，所以，答案是‘娱’。”周围人听得连连点头，少年志得意满，准备乘胜追击。

“至于这第三题，谜面是‘九十九’，九十九即是百中少一，而百少了一，就是‘白’，不知在下说得可对。”年轻人微笑问道。

“公子大才，请。”酒楼老板一脸喜气地将人迎了进去，又命人在外面重新挂起了三个灯迷，继续等待下一位能解开灯谜的高人。

目瞪口呆的她呆呆地看着他走进了酒楼，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怎么这么简单的题自己都想不出来。嗯，其实我差一点点就想到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在暗暗安慰自己的她，全不知自己这副窘态早已落入他人眼中。名满京华的他本来是准备参加座师举办的元宵晚会的，只是看见了她，才忍不住来猜这种简单的灯迷的。

初见如此美好，满街琉璃玉树，火树银花开，星桥铁锁开，暗沉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他举着酒杯的手轻微晃了一下，思绪也拉回了现实。

“施主想必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吧。”龙树僧人语气波澜不惊。

“不，不是事，是人，哈哈。”他哈哈大笑。

他想起的，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啊。

“施主，还是放不下啊。”龙树僧人轻声叹道。

他喜欢的那位姑娘，既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也是他头顶的白月光。

既然遇上了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舍得去辜负呢。

有些东西，既然拿起了，就没有再放下的道理。

举手望月月不语，垂首念汝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