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长巴顿·铜筹支着脑袋，坐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后面，思考目前的困境。
一周前，他手下几个蠢货挖进了含水层，突然涌出的地下水淹没了整条巷道。他不得不从另一块主力采区抽调人手，试图把被淹的巷道给抢救回来。这样一来，矿工们都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来弥补人手不足。
在连续奋战七天七夜之后，情况没有任何好转，水位不降反涨，而工人们被没完没了的加班折腾得失去耐心，出勤率每天都在减少。更要命的是，现在正值销售旺季，米拉巴廉价的钢锭和金属制品沿着着解冻的米拉河远销北境各地。
联合矿业公司的生产总监冯施恩特先生发了疯一样给每个矿区增加生产任务，在这个节骨眼上，巴顿的矿区却因为透水事故不得不减产……这对他的仕途简直是一场灾难。
想到这里，巴顿的心情更糟了，就在这时，他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咕”的声音，这才想起他从早晨起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卢克，把早饭给我端过来！”巴顿高声喊道，卢克是他的狗头人仆人兼厨师，这家伙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几点了，还没把早饭送来。等会一定要这该死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才行。
可是过了许久，卢克既没有出现也没有应声，这下巴顿被彻底激怒了。
“天杀的，你他妈聋了吗?”他气势汹汹地跳下椅子，从裤腰上抽出皮带，准备亲自赏这个迟钝的懒虫一顿皮带。
他刚迈出去没几步，又突然想起，是自己昨晚打发卢克去了城里送信，现在还没有回来。对了，卢克还兼职巴顿的信差和马夫。
常规来讲，这些差遣不该由一个人兼任的。但巴顿坚持只雇卢克一个人，哪怕后者只会做难吃的狗头人料理，哪怕他笨手笨脚，邋里邋遢，脑子还不够清楚。
因为这样可以省下三个人的工钱，考虑到劳动力市场对狗头人的普遍歧视，薪水又可以压低三分之一，再加上卢克是个瘸子，哈，又省下三分之一，简直完美。
用巴顿的话说，这叫控制成本。“控制成本”是铜筹氏族的家训，他们锱铢必较由善于理财，把灰矮人对财产执着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正因为如此，他们只用了短短三百年时间，就在米拉巴这个原本被人类和矮人的把持的城市站稳脚跟。也正因为此，巴顿才从一个普通的矿区会计，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只不过，过于严苛的成本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比如眼下，巴顿只能坐回他的位置，继续饿着肚子生闷气。
就在这时，一个蹒跚的身影迈进门来，巴顿定睛一看，来者正是他的仆人、厨师、马夫兼信差，狗头人卢克。
“我回来了，老爷?”狗头人丑陋的爬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微笑。
巴顿披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这该死的臭虫，磨蹭到现在才回来，又他妈在城里鬼混……”
矿区长满嘴脏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紧跟在狗头人后面，又进来一个人，一个年轻的陌生人。穿着一件棕色的学徒长袍，长袍左侧胸口上，画着一个钥匙和鹤嘴锄交叉的徽记。
“这他妈又是谁！”巴顿焦躁地问。
“这位是科尔塔学士，老爷，”狗头人恭顺地回答，“总公司的老爷请他搭我的马车回来。”
“总公司……派来的?”巴顿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一个星期，只是一个星期的产量略有亏欠就要换掉他。其实这种事他早有耳闻，去年，总公司就让临近矿区几个年长的矿区长退休，换上从工业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可是那些老东西确实已经老迈昏聩，干不动了，而自己今年才一百三十岁，正值壮年……再加上总公司那位高层长辈，原以为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所以你就是新的……新的……”巴顿喃喃低语，怎么也说不出“矿区长”这个词，他空洞的眼神看向年轻人左胸前那个徽记，是的，那正是国立邓巴克工业学院的校徽，这再次印证他的猜测。
“您好，铜筹先生，我是托马斯·科尔塔，很荣幸来到您的矿区实习。”年轻人友好地伸出手，又接着补充道:“啊，对了，需要澄清的是，卢克先生刚刚称呼我为学士并不准确，我只有完成实习才能取得学位。”
“哦，你叫托马斯，”巴顿木然地重复着，他还没能从打击中恢复，“你来我的矿区……等等，你是来实习的?”
“是啊，您看，这是我的介绍信，上面还有……”托马斯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笺，巴顿一把抢了过去，迫不及待地展开看，只见上面写着:
米拉巴联合矿业公司:
兹有我院学生托马斯·瓦伦丁·科尔塔，前往贵公司下属矿区实习，实习期为三个月，敬请给予适当的指导和照料，并将该学员实习期的表现反馈给我们。不胜感激！
此至
邓巴克工业学院院长
达克·克里斯顿·法迪恩 博士
下面是一行潦草的批示:“派往第十二矿区，着巴顿·铜筹妥善安排。——克拉克·D”
巴顿反复看了几遍，确定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字母，最后他终于从那张纸片上抬起头来:“所以你不过是个实习生，在我的矿区呆满三个月后，就要滚回盾街那群花岗岩脑袋的书呆子中间，是不是?”
盾街正是工业学院的所在地，托马斯皱起眉头，灰矮人矿区长的措辞，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友善。
“是或者不是?”巴顿又态度生硬地询问一遍。
“是。”托马斯颔首，尽量维持住礼貌的表情。他当然不可能在这个偏远破败的矿区久留，事实上他的导师金伯利教授已经为他安排好毕业后留校任职的事宜。
巴顿如释重负，他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原来是虚惊一场。
趾高气昂的表情重新回到矿区长的脸上，他倨傲地靠在椅被上，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工业学院的学生。
他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十六岁，有着一头蜷曲的黑发，身材削瘦，脸色苍白，明显是营养不良。加上寒酸的衣着，巴顿几乎可以断定，托马斯的不可能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
一个乳臭未干，又没有显赫背景的人类男孩，竟然让自己惊慌失措到失态，回过味来的巴顿很是恼火。但他不会归咎于自己的愚蠢，只会迁怒他人。矿区长不怀好意地盯着那个男孩，盘算着要如何给刁难后者，给他留下一个印象深刻的实习期。
“那个……铜筹先生，”托马斯小心翼翼地发问，他明显感到巴顿眼中的恶意，“请问您打算安排我做什么工作?”
“工作?”灰矮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这正中他下怀，“是的，我这里有很多工作，可惜并不适合你，你能挥动鹤嘴锄凿开岩壁吗?你能扛起圆木撑住头顶的岩石吗?你能转动绞盘搬运成吨的矿石吗?对了，我想到一份适合你的工作，你可以去清理马……”
正当巴顿打算尽情羞辱托马斯时，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
“天杀的，”矿区长气得暴跳如雷，“小心我的门”。
“撞坏了正好，你这扇破门早该换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来者是个上了岁数的人类，他头发花白，上身只穿着件背心，一对异常结实的臂膀裸露在外面。
“别跟我东拉西扯，老东西，”巴顿忿忿地说，“上工的时间早就过了，你不去好好推你的车，跑我这捣什么乱。”
“这正是我要说的，”白头发的老工人回答，“猜猜我们装卸队今天出勤多少人?”
“我说了别他妈东拉西扯，有话直说，布拉德。”
“好吧，那我就直说吧，今天出勤的只有多恩、罗伯特和我，车场里积压的车皮足足有两百张，只凭我们三个推不完。”
“其他人呢?”
“大概是累坏了，昨晚我们忙到紫苑星升起时才收工。”
“大概是累坏了?”巴顿尖酸地挖苦道，“累坏了就旷工，米拉巴的矿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
“娇气?”一直淡定的布拉德被激怒了:“我们从早晨工作到深夜，每天只睡四小时。这样整整连轴转了两周，你管这叫娇气?嫌我们娇气，你倒是欠我们的薪水先结了啊。”
“够了，”巴顿粗暴地打断了布拉德，“直说吧，布拉德，你到底想要什么?”
“人手，”布拉德沉默片刻回答，“一张车皮要两个人推，你起码再给我配一个人。”
“我哪有多余的人手，”矿区长双手一摊，“能喘气的都打发下井跟着老高根堵水去了……不，你别打卢克的主意，我还饿着肚子，他得给我做早饭……”
这时巴顿和布拉德一起把目光转向屋里最后一个人身上。
“不不不，他不行！”布拉德急忙摆手，他头一次注意到屋里这个羸弱的托马斯，显然，后者不符合老矿工有关“人手”任何标准。
“就他了，别他妈挑三拣四，我这又不是菜市场。”巴顿大手一挥，意思是就这么定了。
“可是……”这次发出质疑的是托马斯。
“可是什么?你要工作，我给你份工作。怎么，和你想的不一样?你是不是打算在办公桌后面找到个好位置，然后，舒舒服服混完三个月?呸，做梦。”矮人啐了一口，接着说道:“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位置，来我的矿区就得出力！你们俩个，都给我滚去干活，井下的伙计们还等着你们送去车皮和木料，别他妈再磨蹭了，快点动起来！”
就这样，托马斯和布拉德都被赶出了办公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