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从杂物间的角落里找出了尘封多年的《陈氏族谱》,翻了半天才找到了记载自家先祖的这一页,想看看祖上出了哪些厉害的人物,有哪些有趣的故事。结果却是令你大失所望,短短一页就匆匆记载了上溯四五代祖宗的名字与生卒年月,更无只言片语对祖上的任何其他记载,自家家族历史竟然是一片空白。
祖上不是王侯世家,不是商甲巨贾,不是书香门第,只是看天吃饭的平头老百姓,与书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但是,对书的喜爱似乎是与生俱来,没有受过爷辈父辈的耳濡目染,爷爷是吃斋念佛的,父亲是扛锄种地的。从小家里翻遍了,也找不到几本书,除了爷爷的周易,就是父亲的黄历。读二年级的时候,偶尔有一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旮旯里翻出了一本被虫子蛀得都没有封面了的唐诗解析,奶奶说是早些年舅公看的书。虽然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读懂古诗的意思,你依旧如获至宝,连上学都带在身边。三年级的时候,你知道了《红楼梦》是中国的四大名著;但是那时候山区小镇里里太闭塞,学校里没有图书馆,街上也没有书店,唯一见过的书就是教科书,想看四大名著是做梦。有一天晚上,全家人躺在床上看电视,父亲换了一个台,电视里正在放《红楼梦》,你叫父亲就看这个频道,却被他拒绝了,还说你年纪小小不适合看这种大人看的电视剧。你心里很是不甘心,为什么老师跟你讲的中国四大名著在父亲这里就成了少儿不宜呢?即便如此,但是你知道了,原来书里写的东西可以拍成电视。
你不是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却喜欢回顾过往。时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在红尘里踽踽独行,流连失所,品尝过爱情的苦涩,咀嚼过没有生存的孤独,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却始终无法忍受无书相伴的短短二十四小时。相伴多年,她早已潜移默化地驻扎在了你灵魂的最深处,深过爱情,深过梦想,更深过存在的本身;相伴多年,她变幻为马,驮你翻越万水千山,带着青春的激昂,尽阅芳华的璀璨多姿,纵览世间的风花雪月。
对你来说,初中是一个很尴尬的年龄段。小学的时候,你成绩一直都是年级里的前三名,老师都对你喜爱有加寄予厚望,父母对你的成绩比较放心,从不过问。到了初中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你成绩一落千丈,在班里也只能勉强排到十来名,老师经常把你叫到办公室去谈话,父母嘴上虽然不说,失望和不快的表情早已如日中天一般挂在脸上。
你读初中的时候,哥哥刚好在黄石读高中,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回几本当时市面上很流行的文学刊物《读者》和《青年文摘》,一星期出一版。看完了之后,他就将这些书扔在家里。虽然只是薄薄的六七十页,但他们涵盖的内容却很丰富,文学、科学、军事、商业和地理等几乎无所不包,文学就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篇幅。对于你这个连大王镇都很少踏出的初中生来说,这两份周刊就成了你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学校里堆积如山的数理化政史地早就让人看烦了,讨厌得即使把这些书撕了拿去上厕所都嫌酸屁股。看到这两份周刊,你兴奋得不得了,被压抑了多年的对阅读的渴望一下子爆发出来,你似乎找到了一把开启书籍殿堂大门的金钥匙,想象着大门背后迎接你的肯定是浩如烟海的书的海洋,就像黎明花瓣上滚动的露滴期待晨曦给它披上金装一般。
每天去学校上课,你总会带一本《读者》在身上,便觉整个世界都与自己如影随形。语文课的时候,听腻了“老夫子”语文老师喋喋不休的“之乎者也”,便偷偷地从抽屉里抽出《读者》压在语文课本下面,看完一行就将课本往下移一行,完美无瑕地将它遮好不让老师发现。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你便飞快地翻到下一页,又用课本压好。老师在黑板上抄完笔记转过身来的时候,你也已经抄完了笔记,正襟危坐听着老师讲文言文。见你伪装得近乎天衣无缝,邻桌的女同学总是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X同学,笑什么笑,别开小差,像你同桌学习,认真听讲!”语文老师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熊猫眼,煞有介事地将手上的课本往桌上啪地一摔。
幸好你平时没有欺负X同学,还经常教她做题,关系处得不错,所以她也没有跟老师告发你,白皙的脸蛋因为忍俊不禁而变得殷红,如豆蔻一般。在班级里,X同学学习一般,但是个很文静乖巧的女孩子,上课从来不左顾右盼私底下玩小动作,更别说在课堂上看课外书了。每次老师转过身到黑板的时候,下面的同学跟地下党似的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传纸条,有的吃零食,有的看课外书,有的换位置,还有有的悄无声息地溜出教室逃课。你很好动,上课的时候不是看课外书就是和她传小纸条,老师从黑板一转过身来,你总是装作很认真听课的样子,她总会被你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忍不住偷偷的笑,你算是成功伪装过去了,老师却抓到她了,以为是她在他背后做小动作。
没过几天,你的《读者》在班里大受欢迎,同学们都找你借阅,首先是借给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看,然后他们会借给跟他们关系好的同学看。从那以后,《读者》在你们班里声名鹊起,争相借阅,好多平时不跟你玩的同学也主动找你玩。由于一星期只出一本,看完了之后同学们就一个劲问你还有没有新的出来,各个都迫不及待,仿佛你们家就是《读者》出版社,好在哥哥每个星期都会买都会带回来放家里,似乎知道你也喜欢看似的。
这本杂志内容丰富,涉猎广泛,有名人趣事、幽默笑话、历史典故、短片小说和精美散文,每个同学都能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想看的内容。经常有同学上课偷偷看里面的幽默笑话时,忘乎所以地在课堂上哈哈大笑,结果被老师喊去罚站。他去走廊上罚站之后,他桌上的《读者》便悄悄地被邻桌顺走拿去看了。
这是你最喜欢的书,每一本都是从头读到尾,一个字也不落下,并且跟班上好多同学一样还因此养成了摘抄的习惯,会专门弄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抄下里面文笔优美的段落字句,不为附庸风雅(那时候,你们还太小,稚嫩得都不知道什么事附庸风雅),只因那文字确实写得美丽,比教科书上的字句更洒脱华美,最重要的是更加地贴近你们的心坎,更加地契合你们的思绪,更加确切地展现了你们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青春不羁和年少叛逆。
那一段时间,班级里流行的不再是街头的游戏机和哪个歌星的新专辑,而是每周新刊的《读者》和《青年文摘》,能借到一本的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还开心,因为看完之后你可以拿着它与同学交换另外一本,可以作为讨好某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芳心的馈赠,可以作为与某个同学交换零食的筹码,可以作为恢复与某个同学之间友谊的桥梁,也可以作为抄袭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作业的好处。混日子学习不好的同学直接将里面的文章抄袭作为自己写的作文交给语文老师,痴迷画画的同学从里面挑选喜欢的图案作为自己创作临摹的蓝本,每次办黑板报的时候文娱小组也是从里面选取各种有用图画和文字等素材来丰富黑板报的版式和内容。
刚开始的时候,那帮同学还挺乖的,借出去的书总会回到你手中;可是时间一久了之后,今天借给这个人,明天借给那个人,渐渐的就弄糊涂了不知道借给谁了,然后书就长了腿似的在同学之间互相传阅,很少主动回到你身边,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他们都知道这些《读者》和《青年文摘》都是陈晓峰的。有时候,两个同学会因为一本书发生争执,便跑到你面前来要求裁决,你双方都不好得罪,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你刚看完的给他们,他们便开开心心地走开了。
那是一个知识匮乏、阅读饥饿的年代,好几百人的一个偌大的中学竟然连一个图书室也没有,学生的课外涉猎量几乎为零,学习生活非常枯燥,上课只能传纸条说悄悄话,或者溜出校门去附近的池塘游泳,去小溪里抓螃蟹。有了这些书,你们的初中生活丰富不少,没那么多的争吵和打闹,原本在班上默默无闻的“小不点”的你也跟同学们关系打得火热。
后来,班级里流传的《读者》和《青年文摘》不少于三十本,一个六七十人的班级里几乎有一半人的手里有一本,还有好些被同学们悄悄借给了隔壁班的同学。有一次隔壁班的一个同学说借一本好书给你看,拿到手一看,竟然是你的《读者》,封面上还有被你用墨水溅在上面形成的污点,这还是被你数月之前借出去的那一本,还以为不见了呢。你从家里带到学校的书少说也有几十本,最后回到你手中的也就那么不到十本,大多数被淹没在初中的学习烟尘里,要么躺在了别人的抽屉里,要么被老师没收了,要么被别的同学带回家了,要么实在是破损得厉害被别人撕了当厕所纸了。
如今,每当走在武汉或者黄石大街上,看到那些熟悉的报停,你总会慨然停下脚步翻阅一下跟诸多报纸们挤在一起的《读者》,看它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和身姿。除了价格略涨,它依然没变,变的是你,还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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