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照旧去山下经行。山间日短，才七点多，天已黑透；刮风了，山路上空无一人。风从山上来，还带有秋日的余香。落叶渐少，寒冬将至，这怕是最后的秋香了吧，深深地吸气，想要把这整个秋天存在胸中。
踏上终南道不觉十年已过！愚驽如我者，做过很多错事，往后还不知要错多少次，但当初进入南山，却是足慰此生的一个正确选择。这十年间世事变幻，看过太多的恩怨情仇，亦亲历了生死别离，心事却越来越淡远，人生促狭间自有清凉世界。这份平静，是终南酬我相知吧！
初来终南，栖居太乙峪嘛呢悉地茅蓬。家师要求甚严，每日习静四坐；闲余时光无多，秋冬打柴，春夏种菜。茅蓬初仅我师徒二三人，偶有师兄来访，洒扫应对刚好让我补上了人生欠缺的一课，也就是在这时候练就了做饭的本事。
前两年功课紧张，师不许读闲杂书；柴门常闭，亦不接俗缘，只一门心思在静定上研磨。三年后，师许每年两次下山行走，多些事上磨练。
后来，师门渐隆，门徒日众，家师在外滞留的日子便多了起来。这于我似乎是多了些自由，每每趁师不在时，旁猎些儒、道、瑜伽类书。初师稍有微辞，许是看我死性难改，也便无奈随缘了。也就是在此时读《论语》，稍有悟入，慢慢能从各文化体系异中见同、同中见异。此一进，更坚定了我体察细处、求其一贯的初心。
山中阴冷潮湿，久居不宜。一四年遂移居山下，得三五同好，共结素心精舍。当初入终南，尽散所集；随身所携者，仅书两箱、衣两箱、钱一千。山居六年，不结世缘，便身无长物，只是书又攒了不少。下山，仅带衣物存书，得老友弥安留钱一千元；有师兄给租了一处院子，还真是家徒四壁，打个地铺先安顿了下来。
山下的清晨，在第一声鸟鸣中醒来。听众鸟在枝头欢腾，便羞于再睡。拥被静坐，阳光透过枝梢一寸一寸爬上身来；抬眼望远，日上东山，白云晴空，心如浴水莲花，纯净无垢。
早餐后一如山中，会把内外的环境收拾一过。许多年了，一直喜欢把居处收拾得整洁，尽管常有人笑我执著，但还是改不了。似乎环境归整了，心也便有了秩序；看着外面落满了灰尘，心也难得清明了。洒扫完毕，再读书应客，才觉得有了尊重。虽然许多人或许并不计较，但我却在乎。
在院后租了一亩菜园，用自然农耕的方法把土地处理了一遍。先开四十公分深的沟，然后一层树枝一层土，一层桔杆一层土；表层的二十公分土层，混杂了锯末和马粪；最后用酵素水浇透。挖了半年的沟，便被人嘲笑了半年：你在别人家的土地上忙乎，何苦！其实，我傻傻地认为，我们的脚下就是地球，不管谁家的田地，我改造的还只是地球。至少，改造过的土地，种出来的东西吃着放心，味道也大不一样。还就有人，吃过了我种的菜，被那记忆中的味道打动，自己也跑去整了个农场；西安有名的亲子农场——“悅芽谷”，也是这么产生的。
我喜欢劳作累了拄锄望南山的那份悠然。碰巧有友来访，便让他来田中相见，发把锹一起劳动。大多人是慕名来喝茶聊天的，于干活有许多的不情愿；也不乏有人，想着让司机、秘书代劳，都被我微笑着阻止了。离开土地久了，人便把不住会飘。当惯了领导、董事长，走路、说话都要和别人不一样，到了山里、到了精舍，只许本本分分，别无花样。放下了那些莫名的架子，才真的放松了，尘累顿去。
这样一批人，怀着自然生活的梦想，在南山下，自己动手盖房子、种菜、做家具。历时一年，精舍草成，虽简陋，却亲切、温暖。落成日，属联：曾追浮云八千里，今守本心方寸间。精舍渐有声誉，时有人建议搞些活动，可以酬点经费，为我所不许。精舍乃明心之地、养心之所，我不希望它为世法所染。我想要走进这个门的人，可以没有任何负担，没有任何顾虑，只是在这里轻松地安住；然后，得以回望来路，如新般再出发。
一五年游学印度，在菩提伽耶金刚座，同行者商议在西安雁塔再开精舍，以利人众。归来再议而定，三月初成。自是，开启了我奔走于山野与都市的生活。虽颠沛忙乱，却常以“出入山河，不离本心”自励。山中清净久了，每次下山，都有很多的不适。饮食、空气、噪音，远殊于山间，不几日，便疲累不堪。每次回山，车过长安，远远望见南山，便有逃出生天的感觉。
三年来，办茶院、发起瑜伽协会、开展中印文化交流，筹办西安首届国际瑜伽交流会，倡议中华武学复兴……奔走四方，有很多人是我不喜往来的，却不得不住来；有很多事是我不愿为的，却不得不为。每每于南山夜行，便有几份屈辱。几年尘世浮沉，种种举措，数数挫折，某一日南山省观：与谋食者谋道，智均何其愚也--陡生退意。
思我年近半百，来日无多，安可浪费时光在无谓之事、无聊之人上！我尽可冀望斯世美好，但我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我能做的，只是守住自己；有余力，就照顾好身边人。是的，余生，我只对生命负责，我只服务少数人——我只能服务少数人。
此后，我在南山等你——
清风里，我们吃茶、发呆，
等着月亮爬上来，
等着星星开满天……
轉載與我終南山師兄的隨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