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饭

作者: 康虎好看点 | 来源:发表于2019-11-18 19:12 被阅读0次

    早早饭总是在一年活路最忙的时节。

    四川人,做事干活儿,叫做“做活路”。有活儿,才有生路。把活儿叫活路,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夏收,割麦子了,秋末冬初,挖花生挖红苕了,土里头的活路,总是忙得人脚不沾地。

    这时,生产队长就安排:这些天,都吃早早饭哈。

    于是,天不见亮,一条沟里头家家户户,就都响起了锅儿碗盏的叮当声,煮猪潲的风箱拉得啪嗒啪嗒,在破晓前的夜幕中此呼彼应。

    锅儿里头,稀饭滚个两滚,烧火的主妇们,就起身离开灶门,不再塞一把柴进灶孔。灶孔的余火会把饭酣熟,省点柴火,饭照样香,这是农村过日子的精打细算。

    妇女们,这时,就一个个坐在黑黢黢的门槛边,完成每天的梳头工序。

    屋里屋外,哪样活路都少不了尘灰,没时间洗的长发,总是有些粘结。梳头的人,手上在忙乱地梳扯,嘴上还忙着呼叱:大娃儿、二妹子,快些起来洗脸咯。

    大院子,住的人家多,一家一家门都开了,昏黄的煤油灯光,在门口透出些暗淡的光影。男男女女,边洗脸梳头,边透过模糊的夜色,出声招呼寒暄。

    懵懵懂懂的小娃娃们,睡眼惺忪被叫起床,懵懵懂懂地被支使着洗脸、吃饭。好在,这么早被喊起来吃饭,多少还是有些新奇感。

    太小的家伙,除了吃饭,帮不了大人的忙,吃饭过后,自然是爬上床继续补瞌睡。等到瞌睡睡醒,天早就大亮,娃娃们会自己找到坡上,蹲在大人出工的土边玩泥巴,时而呼朋唤友满山疯野,大人们也管不着。

    大一点的娃娃,喊起来,会帮大人煮饭烧火。

    简单的稀饭,无非就是往灶孔里填个柴草。农忙劳累,偶尔煮个干饭,也就多个沥米的环节。这些,大一点的娃娃没人不会。

    饭煮熟,泡菜、辣椒酱端上桌,一顿饭就直接开干。家境好一点的,有时,饭桌上会多出点荳豉、榨菜、腌豆角腌大头菜啥的,但都不会天天有。柴米油盐都偏紧,就算炒个新鲜蔬菜也不太讲究,大人小孩都可上灶。

    家里人口少的,有时,几根包谷、红苕直接往猪潲锅里一丢,人吃的、猪吃的,一起就都煮了。省事、省时间,还省柴火。

    当年,一忙起来,吃饭就这样图省事的人,多年以后,跟着在城里安家的儿孙,生活习惯常常起冲突。其实,可以追溯到各自不同的经历上。

    天麻麻亮,生产队长在沟头吼起来,一个个带着农具家什的人,便摸黑出工。实在天黑看不见路时,就有人亮起手电筒,点起马灯或者“亮壶子”煤油灯,还有燃起桐麻杆子的,照着一路上坡下坎。

    家里,煮猪潲的风箱还在啪嗒啪嗒。不出工的老年人,大一点的娃娃,扫地、喂猪、收拾没来得及拣顺的家什,一大早起来,照样搞打不赢。

    晨光亮起,沟上沟下在读书的娃儿,三三两两自己上学去。不上学的娃娃,带个小背篼小锄头,到收割过的地里拣粮食去。麦收时拣个麦穗,秋冬时拣个没挖净的红苕,从这块土到那块土,从这边坡到那边坡,一遍一遍,你去我来,总有娃娃在地里逛荡,一遍一遍,总有小小收获带来的大大惊喜。

    家里没有大一点的娃娃,又没有老人可以搭把手的,大人得起更早,才能赶在出早工前,把人吃的、猪喂的,都煮出来。一天两天倒还行,多几天,早晨起床,没人不是鼓起心劲挣起来的。煮早饭煮猪潲,边烧火还边打瞌睡,眼睛都是半睁半闭的,不时睡过去又惊醒过来。

    实在没时间煮猪潲的,这些天,就只得给猪喂生饲料。红苕藤啦、厚皮菜啦,应季的青饲料,洗来砍碎了,倒进猪槽,吃不吃,任猪自便了。今天,猪儿喂生饲料是常态。那时的饲养习惯,却都以为猪潲要煮熟,猪儿吃了才长肉。一个猪,一个鸡屁股,家家要想见到现钱,就这点指望。所以,柴火那么紧张,猪潲却是怎么都要煮的。让猪吃生的,实在是没法的法子。

    吃早早饭这些天,一天三顿,吃饭时间是定不到早晚的。

    早晨顶着露水出工,啥时收工,就得将就土里头农活咋方便了。收工没多久又喊出工,每顿饭都是慌慌忙忙狼吞虎咽。

    家里有老人、小孩帮忙煮饭的,每吨还能吃个新鲜饭。要不,就只能是煮早饭时,把午饭、甚至晚饭一锅煮好,收工回家,把冷饭热一热,就填下肚子。

    一天的忙累,到天黑,其实也不算结束。

    傍晚,有人煮饭的人家,竹林里袅起淡淡的炊烟。唤鸡鸭进笼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地,把暮色唤得越来越浓。哪家猪圈里,饿了的猪儿嗷嗷叫起来,引得别家的猪声援式地一齐闹食,提醒坡上出工的人快收工回家。

    生产队出工,天擦黑收工是惯例。农忙一来,更是天不黑尽就收不了工。就是收工了,身上照样绑定了一摊活路。

    红苕挖出来,哪怕连更深夜,打着灯笼火把,总是当天在土里头就过秤,直接分给各家各户。红苕半年粮啊,一分就是一大堆。一趟一趟地挑回家,再好的劳力,都累得脚手软。

    打麦子的时候呢?土里麦子割下来,挑到生产队晒坝里,晒个一天半天,脱粒、风净,往往天天忙到夜深。星光下,四野影影瞳瞳,万籁俱寂。晒坝上,风麦子的风车还摇得呜呜直响。打下的麦秸秆、风出来的麦秸壳,隔一两天,就得给社员分一次。不把晒坝上麦秸腾空,第二天割下来的麦子,就没地方晒没地方打了。

    如果遇到要分麦子的夜晚,挤到晒坝来的大人、小孩,就多了。忙乱的空气中,不觉就生出几多欢乐的味道。

    就是在这样的忙乱中,天天累得一身酸痛的农人,天天摸黑回家,却天天做事走步都生风,放下这里做那里,谁也来不及歇口气。

    怎么敢歇气呢?回到家,煮饭,割猪草洗猪草砍猪草,天天这么些活路,雷都打不脱的。还不说鸡呀鸭呀,有时还会装点怪。天黑前没把鸡鸭唤进笼,说不定,它就跑进别家笼子去了,甚至,干脆就缩在房前屋后林窠子里,等着晚上被黄鼠狼加餐。于是,黑灯瞎火的,你还得去把它经佑回来。

    就算有老人、小孩能帮上手,你也不敢歇气啊:还有自留地呢,还有屋头其他事情呢。自留地,该收的得收,该种的得种,家务事,该做的也得自己做。乡村里头,活路从来就没有做完过。

    好在,农忙时节,也是收获时节。忙着、累着,多少总有些收获。生产队里,这个时候的忙、累,倒也有立竿见影的收获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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