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时，看了一眼“20年后拦路打老师”的新闻，我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说：都20年了再打回去，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也足以说明他没有成长……
我只是路人甲，一个观众而已。不是当事人，又何以知道河南栾川那个扇老师耳光的青年男子，这20年来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
郭德纲曾说过一段话，特别在理，“我挺厌恶那种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离他远一点，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这个东西是跟人一辈子的，如果连这个事情都记不住的话，那这辈子活得太冤了。”
人是会记仇的。就像人的泪点有高有低一样，每个人的仇恨点不同，即便不到最高级别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类，很多人也会记一辈子。那“仇”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但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可能就是没齿难忘。
有个朋友去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们相约去拜访初中时的班主任，她从来不跟随，但会出钱凑份子。她说：你们去看你们老师吧，她是你们的老师，不是我的……她永远记得被老师“羞辱”过的一幕。因为前一天没完成作业，被老师叫到讲台罚站，用教杆戳点着她的头，说：你不好好学习，以后也就是要饭的料，穿一辈子补丁衣服！
家里实在太穷了，穷到让她抬不起头，没有自信。她是班里唯一一个穿补丁衣服的人，本来就到了爱美的年龄，生怕被别人注意到自己穿的衣服。她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很长一段时间更沉默寡言。
很多年后，大家都人到中年，老师也老了，同学们、甚至连老师都不可能记得的一幕，还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现在的她，开着自己的服装店，一天可以八套衣服换着穿。她说，自己后来特别爱美爱穿衣打扮，也许有老师“激将法”的作用，但无法对老师说感恩感谢。
2
“当时我只是上课瞌睡，他让我蹲在讲台下面，然后就是踹头10多下。这个画面从那个时候跟到现在，折磨了我多年，对我的无故打骂从来就没有停过。”20年后，将初中英语老师拦住扇耳光后，打人者常浩发了条朋友圈，说“自己心里放下了好多”。
打人是不对的。当年13岁的常浩是受害者，如今被打的张老师也是受害者。常浩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了小时候的自己，也将为此付出代价。年轻的张老师当年用自己粗暴的方式“教育”常浩，也许是“为了你好”，在帮助他成长，但在常浩眼里，是因为“自己家没钱没权”，是老师欺负、践踏自己的尊严。
有些伤、有些情绪是时间无法抚平的。特别是这种破坏性的、惩罚性的批评和打击。
要么压抑压制自我消化，说一句“算了吧”。要么消化不了，不幸短命死矣。我一直觉得孔子最喜欢的学生颜回，早早就死了，是因为“不迁怒不贰过”。那些发不出去的火，早晚会憋出内伤。我写文章有人骂我，我立刻还击，你可以批评我文章写的不好，逻辑有BUG，狗屁不通，有错别字，有本事你也写一篇与我商榷，骂人就不对了，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
像这种只因为我写了一篇《我为什么不抑制过圣诞节》，就怀疑我是“洋鬼子还是汉奸”的，没问候他祖宗十九代已经算很客气了。这种人，别看一脸的正义，战争年代说不定谁给夜袭队带路给鬼子捎话当狗腿子，动乱年代参加打砸抢，和平年代闹抵制上街打烂买了日系车车主的脑袋的，通常就是这号人。
去年大年三十有个人在我文章后面留言，骂我放屁。此刻，我已经忘了我写的什么文章，但是大年三十啊，连句过年的人话都不会讲的人，跑来骂我，我为什么要客气？难道留着过年吗？我立刻马上回敬她“放狗屁！”骂完，才能舒舒服服过大年。
要么达到木心那样“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都可原谅”的境界；要么爆发出来，即便不是当场爆发，也会在日后爆发出来。
像常浩这样，20年后偶遇老师，打回去。其实，挥向老师的耳光和拳头，20年间，他在心里可能不知操练了多少回。
前段时间有个朋友跟我说起他学生时代的一件事。毕业前，他被一个外号叫“镇关西”还是“镇西关”的小混混挑衅，挨了打，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做过很多次同一个梦，扛着机关枪到处找人，没射出过一梭子子弹……很多年后，一次偶然的聚会，听说那个人死于一场有名的打架斗殴，没活过20岁。他说自己，心里一下子畅快了，再也没做过扛着机关枪到处找扫射目标的梦。
3
我特别讨厌这样的鸡汤：
感谢伤害你的人，因为他磨炼了你的心志；
感谢欺骗你的人，因为他增进了你的见识；
感谢打击你的人，因为他锻炼了你的意志；
感谢绊倒你的人，因为他强化了你的能力。
感谢斥责你的人，因为他助长了你的定力。
……
看到这种貌似很有道理的工整的对仗文体，很想呸一声。人家伤害你、欺骗你、打击你、绊倒你、斥责你……你还要感谢感激感恩，是有多欠虐多看不起自己？让自己陷入到被伤害欺骗打击绊倒斥责……的境地……还要感谢？
也许这种人是变相地帮助了你的成长，但这种方式不值得一声感谢。不要把感恩感激和感谢用坏了。
这样温暖的鸡汤，并非人人愿意享用。
岳云鹏出身农家，14岁开始北漂，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干过。15岁那年，他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正值饭店用餐高峰期，匆忙中，他把客人的啤酒记错了，多收了2瓶啤酒6块钱，知道算错后，他立马道歉，好话给客人说尽，叫对方爷爷奶奶叫了无数遍，可是无论他给客人打多少折扣，那个客人就是不依不饶，对岳云鹏进行了长达3个多小时的辱骂……周围没有一个人替岳云鹏说一句公道话，也没有一个人去拉住那个辱骂的客人。
后来岳云鹏自己掏了352元给那位顾客买了单，但还是被饭店经理当着店里所有员工的面狠狠训斥，然后随即被开除，就因为那6块钱。
2015年，已经上了两次春晚的岳云鹏接受央视《面对面》节目采访，主持人问：“你还恨那个骂你三个多小时的客人吗？”他说：“我到现在还恨他”。说完，他就哭了。小岳岳是真性情。
如果他说不恨了，说“感谢伤害过我的人，他磨炼了我的心志……”要么是真虚伪，要么是真高人。后来，据说很多人对岳云鹏说，你现在出名了，接受采访时应该说感谢他，没有当年他骂你侮辱你，你不会转行当相声演员，也不会有今天。
但岳云鹏说：“我还是恨他！我特别恨他！我到现在还恨他！凭什么？我都给你道歉了，什么好听的都说了，你还那样，凭什么！”
当尊严和自尊被践踏，又没有人对年少的自己道过歉，心里的结根本无法解开。再说，恨也是一种权利。除非他自己愿意放下。
4
可以预见“20年后学生拦路打老师”一事的结果，会以双方和解而宣告结束，师生再次相见，一笑或一哭泯恩仇，即便说不出“我爱你”，都可以用“对不起，请原谅，谢谢你”来化解。
据说常浩非得把老师打一顿，和初为人父有关，他想让女儿知道，自己可以保护她。也许只有心理学家能解释他的行为动机，33岁的常浩挥拳打向老师时，可以看作是13岁的自己附了体。毕竟荣格说过，一个人终其一生的努力，都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
职场上，参加过领导力学习的人都知道“对待别人”的四项原则，即：多表扬少批评，批评对事不对人，对未来不对过去，永远不要打击别人的自我价值。窃以为如果此文开篇提到的朋友的老师、打人者常浩的老师，如果回到当年，采取这种方式对待学生，或许会帮助他们更好的成长。
这个事件给大众的启示，就像连岳在谈深圳虐童事件时说的，“让教育者心态平和，放弃暴力……”他针对的是虐童事件中的家长，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啊，“别打来打去，没用。”
老师其实也是孩子的家长，很多很多年后，我们回想起来，你最感谢的是什么样的老师？是不是那些给了你温暖的，自信的，勇气的，力量的，尊严的……帮助了你成长的老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