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儿
邢飞涛
那个月都是妻子带着他来的。
他是我们的物理老师,一个代课的,每月领着百二十块钱的薪水,早不想干了,不过因为实在教得好,校长老舍不得他。这都是二十年前的老话儿了。
他一大家子,七八张嘴就指望这这根粉笔呢,可是钱依然是百二十块。还好,他头脑活,有办法,会照相,家里开了小商店,妻子经营上,后来又赶时髦,开个浴池,乡下人大年洗澡,多集中在浴池子里头,大年二十八九最红火,也是妻子经营着。不过他也别闲着,进货啦,买煤啦,锅炉啦,自行车没给他少出力气,课闲时间满户县,西安的跑。
那一年,脚骨折了,我们还小,只听他说,锅炉子上的铁疙瘩掉下来,砸中了脚,粉碎性的骨折,动不了。
我们正是初三,于是整个春天,妻子便整日地骑着车子载着他来来去去,我已经记不起他是怎样站在我们的教室里。
不过,这都是老话儿了,我们这代人见过经过的老话儿了。
李老师会照相,出门会背个相机,九十年代,看着一身白净的衬衫,肩上挎个大黑盒子,咔嚓咔嚓地响,还会闪会儿光,那真足洋气。我们都羡慕!那时候,还流行上中师,我们十五六岁的小仔仔们,就这样要走上未来做老师的路子了。教室里,一班八十几号人,师范去面试的便有二三十个,乡下的娃娃多没见过外面的风景,趁着去面试的路上,我们和老师,便商量着也贩些私货,早晨,早早地出门,来到长安,西北饭店的门口吃了早餐,吃什么早忘了,就这店名记得准,也是老师说的,这大概是那时候见过的最高的楼了吧。
面了试,已是上午,便又是赶路,西万路,正修着,尘土飞扬,我们都很高兴,去逛高冠瀑布,打小还未见过瀑布,听了名便激动。
我们都去玩,爬山,过水帘洞,水帘洞里阴森森的,水珠子滴哩哩哩地串成了线,大夏天,也冷得人受不住。出了水帘洞,便是沣河,水清可见底,我们见山里的人过河,都赤了脚,拿根棒子,好厉害,便也脱了鞋,下了水,哇!一进来,马上就后悔,七八个人是要被水冲走了,无法退了,赶紧手牵着手,这下终于好了。那天,便是我们中学时代最后一次集体的活动了,李老师跟着我们,照着相。开心了一天,回来我们好像还舍不得分开似的,三五个人跟着老师聚在高燕家聊天,傍晚了,才散开。
大概这些事也都会忘了吧,都是老话儿了。
后来,我和李老师便同事了,又快二十年,他头上早已光亮亮的像面镜子,几丝绒绒的残发也已斑斑白白。他是省能,却一直没有评高级职称。没听见过抱怨过什么,只是脸上堆着笑,待人一直地真诚,温柔。
有次,他告诉我们,年轻时,真傻,他掉了眼泪。我知道,这故事是苦涩的。妻子没出满月,家那么近,自己老是呆在学校里,那时,老丈人就是校长呀,娃娃……就是没请假……登登(化名)便是后来的娃娃了……
憋了三十年的老话儿,才终于有勇气说出来了。
跟我散步的人一个个都退了,李老师也要退了,就在七月。我也抓紧说几句老话儿。
早晨,我们又唠了起来。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娃娃,毛主席还在呢。他们拿着红樱枪,站在路口,好不精神,碰见个人,便是一句“背语录”,那时的人都会几句,倒也难不住人。不过,真碰见个背不出来的,便拉也要拉回来,背了再走。
娃娃们,一群子较起真来,又好气,又好笑。那认真劲,闹起来,就是壮汉子,大婆娘也得让着几分的,得认。
放起学来,满身的劲儿,打柴火,特别是冬天,老人们叫他们作——打太。我们没见过,也只是听他们说说而已,划条线,站一边,柴棒打柴棒,过线就算赢,赢了柴火便抱回家去,生了火,做个饭,大人们看着高兴,娃娃们玩得便更带一把劲。
最让人咋舌的,便是那有古墓的村子。一排排的汉墓随着挖土裸露了出来,娃娃们管他三七二十一,抓住几个陶佣便远远地堆在土堆上,排一排,便抓起石头投掷起来,砸得越准越乱便越是开心。可真遭歼了不少文物。
最奇怪的便是大人们不吃鱼,也不准娃娃们吃。那时候,我们乡下,水多,鱼大。村里偶有个钓鱼的,那多是惠安厂上班的工人,趁着周末也散散心,大人们不方便出面,便唆使娃娃们,这么这么着,不一会儿,远远的墙后面,树林里便飞沙走石,鱼受了惊,人也钓不得了。乡下的食粮短缺,槐花,荠菜都吃得光光的,鱼却还依然禁着,小娃娃们馋得憋不住,偷偷地网了鱼,便三五个一群,从家里偷些盐巴,锅瓢之类,远远地躲到树林里去,煮了吃,可并不敢拿回家里来。
哈!我上中学的时候,还依然有那淘气的家伙,偷了人家的鸡来,在河滩的石头堆上烧了吃。
这些可都是老话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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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邢飞涛,周至县乡村中学教师,语文湿地栖息者,爱语文,爱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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