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秀
监工被勒令提前回国后,车间里恢复了平静,那些平日里说话声音高八度的人,也变得柔软许多,语音中还带有些许不常有的嗲气,她们对我也比以前客气了,从从前的酸呛拐调,变成了“服气”,老远就笑着与我打招呼。管她们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在阿治曼只要能平安度过就好。
监工走后,车间里一天天增加了老外的身影。瘦小的小老板步履不断,狼(艾卡斯)和狼婆像走红地毯的明星,隔三差五来转悠,美得人眼睛只闪金光。时间不长,又安排一位胖经理过来监督,后来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我们分公司的常住大使。他天天阴沉着脸,像不会说话的哑巴,在车间里四处晃荡。即便说话,他那西天的啷呢当语也听不懂,只能东瞅瞅,西望望,看看是否能找到可以燃烧的三把火。我还是和往常一样,认真做我的报表,只要把自己本职工作做好,根本无需在意老外的存在。
我们分公司车间里一共一百多号员工,有六道流水线,一件衣服大约有十几道工序,每条流水线、每道工序、每小时都需要统计一次产量,和每个人一天的总产量、流水线的总产量、包装车间成品的总产量,以及裁剪的总数量都得清楚的计算填写在报表上,一天过来光产量单就有厚厚的一大摞。
依我看,直接把裁剪,流水线,包装的总数量记录下来,最后统一核对,出多少产品,余多少次品和废料一目了然,无需那么大费周章。不知道老外是怎么想的,怎看怎觉得是脱裤子放屁,一件很简单的事,非搞得那么复杂化。没办法,端人家碗,就得服人家管,反正咱也不是沙角子(俗人),随他们怎么玩。
我这人,做什么事都希望做到最好,不想被人挑出一二三的不是出来。做英语报表更是没说的,字体清晰端正,像钢板字那样整齐。每天早上从八点钟上班开始计算,一直不抬头要忙到十点钟以后才能结束。如果稍有点其他事,时间还会更长些。
小老板渐渐的每天都带三两随从,九点钟准时出现在车间里。他只有看到统计报表,才能了解车间一天的生产量。而这个点过来,他看到的只是我做报表的背影。所以,他们到车间走一圈,只看一下大家在认真工作就离开了。胖经理看小老板天天过来,心里有点着急上火,脑袋瓜子直冒虚汗,他希望到这里以后能看到我的报表,看到车间产量有日渐向上的趋势。
胖子几次在翻译面前嘀咕,翻译也几次到我耳边来吹风。我早把实际情况告诉翻译了。可胖经理依然不相信,经常在我办公桌旁打转转,有时还在勾头偷偷看我在做什么。终于,胖经理耐不住了,他不死心就这么耗着,又一次让翻译来找我,命令式的让我必须在九点钟小老板到来之前完成报表。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什么话都没说,人毕竟是人,不是机器人,叫我用常人所达不到的速度,来完成日常工作量真是痴人说梦。老外就是这样,他要认为你能做,就让你往死里做,他要认为你不能做,也不会把你往死里逼。
这次,我心里真的很生气,但表面上我很平静的对翻译说:你告诉经理,叫他找一个计算速度最快的人来,明天早上八点钟上班时和我一起计算,九点钟能不能出来,需要多长时间,他自己看。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胖经理挺着将军肚,从裁剪车间的门边准时冒了出来。他僵硬的脸,看不出一丝表情,仿若摆放在卤货店橱窗里,被风吹干了的猪头脸。我的视线无意间和他的大肚腩撞了个满怀,他宽格子衬衣的纽扣,被鼓起的肚皮顶得紧绷,一不小心就有炸开走光的可能。 我赶紧转移视线,抬头看一下他的脸,黑黝黝的腮帮子像吹起的气泡,圆溜溜,鼓呛呛。乌黑的眉毛下一对白多黑少的大凹眼朝我咕噜了一下。鼻梁像鞋拔子一样卡在脸的中间,把两只流溜蛋(玻璃球)般的大眼睛一分为二。猪肝色的厚嘴唇朝上撅起,能挂上过去那种带链子的豆油瓶。上嘴唇一排乌黑的小胡子,修剪得像黑毛刷一样齐整。我发现这些老外都喜爱留胡子,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成熟,更威武,更男人吧?
我看看他身后,并没跟着其他人过来,看样子他在计算方面肯定有两下子。唉!啥也别说了,我没起身,只是顺手把身边的椅子推给他,我把手上的空报表拿一张给他,又把统计产量单,拿一半递到他的面前,就撤回身继续我的工作了。 他慢吞吞的在我推过去的椅子上端坐好,拿起产量单,一句话也没说,就严肃认真的计算起来。
裁剪间里一片寂静,因有胖子在,裁剪房排版拉布的人,也显得轻手轻脚,没有一个人说笑,只有计算器在“滴滴答答”的响。
我一如既往的按照平时的速度,不急不躁的飞速点击着计算器。眼睛根本不需要看右手下的按键,只跟着左手所需要的数字往下移动。而点击计算器的右手,只有重影在不停的飞舞。每张写满数字的单子,只需重复计算两次,结果没有丝毫的误差。
一晃到了九点钟,我手里的产量单已全部计算完毕。再看看胖经理,用他粗壮的黑指头像蜗牛一样,在计算器上一下一下的按着,桌上的产量单,似乎没少多少。我又从他面前把产量单刻意拿一半过来,顺势瞄一眼他那肥嘟嘟的大黑脸。此时,想看看他的表情有什么反应。而他的黑脸根本看不出所以然,即便有不同的色差也不易察觉。他转头朝我拿过来的单子看了看,又自顾自按他的计算器去了。
一会,我手里的单子又计算完毕,胖经理面前的单子似乎还有那么多。当我又一次从他的单子里拿一半过来时,他慢吞吞的站起身,把剩下的单子整理好,整整齐齐的放到我面前的单子上,挺着他无趣的大肚子,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龙秀散文连载《阿治曼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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