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残天
【下:往事只堪哀】一:欲寻陈迹怅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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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往事只堪哀】 第一回 欲寻陈迹怅人非
【下:往事只堪哀】第二回 到处芳魂感旧游
【下:往事只堪哀】第三回 春花秋月何时了
【下:往事只堪哀】第四回 三十年来梦一场
【下:往事只堪哀】第五回 小楼昨夜又东风
【下:往事只堪哀】第六回 一片芳心千万绪
【下:往事只堪哀】第七回 还似旧时游上苑
【下:往事只堪哀】第八回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下:往事只堪哀】第九回 千里江山寒色暮
【下:往事只堪哀】 第十回 人生愁恨何能免
【下:往事只堪哀】十一回 芦花深处泊孤舟
【下:往事只堪哀】十二回 销魂独我情何限
【下:往事只堪哀】十三回 晚凉天净月华开
【下:往事只堪哀】十四回 浪花有意千里雪
【下:往事只堪哀】十五回 万顷波中得自由
【下:往事只堪哀】尾 声 广陵台殿已荒凉
【下:往事只堪哀】续貂篇: 自在千山任断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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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欲寻陈迹怅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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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
——李煜
多少恨,
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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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下沉,心也在下沉。
五个兄弟,头上都中了一斧,往下沉……
谷岳风心痛如绞,他没有受伤,但最终也难免一死。他的船正在茫茫大海中下沉。
提一口真气,谷岳风开始漂。天知道他还能浮多久?手里的浮木还能让他撑多久?
但只要有希望,他就一定会活下去。为了这份冤气,也为了追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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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丐帮总坛。
所有人都在,旷雪萍、严未风、金飞灵、齐韵冰、北宫庭森、斐慧婉、东野浩然、西门逸客、南郭守愚、游西天、董非、庄诗铭、严子铃、沉独贞、莫湘云……
少了一个——严子钦。
“那么——”严未风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问游西天:“这是真的?钦儿勾结英杰帮暗算西河帮,与雷章采是同谋?”
北宫庭森沉吟道:“不错,雷章采制的断魂膏是当年通过阿眉向芷雯学的,他若真的没死,最危险的就是东土。东土哪儿去了?”
“你早就知道?”金飞灵冷冷地看着儿子:“你早知道子钦泥足深陷,居然不加劝阻,也不告诉我们?知不知道子钦在做什么,你竟然不说?”
沉独贞深深地埋下头去,默然无语。
严未风长叹道:“飞灵,你不必怪贞儿。钦儿自甘堕落,即使我们早知道,结果也一样。幸而当日被下迷药的是临风丫头,若是邀月的话,我还有何面目见你们?”
游西天忙道:“当日若非沈公子墙头一声冷笑,董公子和风丫头可都脱不了身。沈公子救下两个人来,功过相抵,总该够了罢?”
金飞灵目光凌厉地盯着儿子,森然道:“子钦的事你早就知道了,你和他之间有什么协议?你真的只是在回避而已?”
沉独贞嗫嚅道:“本来只想对付诗铭,后来多了个湘云,就打算一起下手。”
庄诗铭与莫湘云相对诧然。
金飞灵点头冷笑:“是了,子钦冒充诗铭以‘冲天腿’攻击英杰帮弟子,二死二伤,又暗算云儿……若非风丫头叫西天来拆穿,你打算隐瞒多久?有什么好处?子钦怎么也学了‘冲天腿’,雷章采教的是不是?”
沉独贞一点头,低声道:“当年临风遇到的所谓‘田立木’、今日雷章采,入西河帮杭州分舵以前,曾遭诗铭与子钦联手重创。因当年遇他散功之期,故他偷袭子钦未遂,诗铭及时赶到援手。当时子钦见已稳占上风,便想以淬毒枪头偷袭诗铭、嫁祸雷章采。岂料姓雷的趁诗铭未及察觉,逃走前顺手夺了那只枪头,此后便以此当作要挟子钦的把柄。当年在钟山山脚下,诗铭出手援助子钦击退一位蒙面客,想必诗铭还记得?那就是雷章采,他受你们的重创之后,暂时栖身于童舟舵主的水寨,此后又不巧遇上了临风丫头。”
庄诗铭侧头回忆了一会儿,印象已十分模糊,便微微一点头。
沉独贞又道:“按雷章采之计,先灭了西河帮,嫁祸英杰帮,子钦和我再以侠义道身份替西河帮捉出内奸许庸夫、打击英杰帮,雷章采趁机收了英杰帮与西河帮,助子钦继承丐帮衣钵,我则至少可以做个副帮主!洪桥掌柜无意间撞到我们在密议,便被雷章采带人追杀,不料又误伤了裁云和少林的杨天如。至于英杰帮无奈于雷章采,听说好象也有把柄被他抓住了。”
金飞灵悲愤至极,不怒反笑:“雷章采,你真厉害,几个相亲相爱的孩子同室操戈,真比杀了我们还狠!太源呵太源,你死得太早,不能看我们的好儿子认贼作父。当年你被雷章采以淬了断魂膏剧毒的匕首所害,我们的好儿子却把他当恩人,哈哈哈,报应!”
沉独贞一呆,颤声道:“爹是他害死的?”
金飞灵颓然道:“你姨母飞妙、诗铭他娘便是被此人迷奸要挟、羞愤自尽的。你姨父诗铭他爹庄群与你爹,皆为此人所害。他那半边鼻子是被我削的。他的满脸刀痕,乃是徐眉姑姑、东土她娘用剑划的。”
庄诗铭微微点头道:“此事我略知一二。”
严子铃低低地道:“此事与独贞无关,他打不过哥哥,说出来会被……现在最主要的,是去向西河帮报讯。英杰帮两位女当家为人不错,也该知会她们一声。”
北宫庭森忽道:“雷章采所知英杰帮的,是什么秘密?临风不惜弃家远走、掩人耳目,两年间孤身追查,易容改妆,直追到了辽国去。这事也许还不止如此罢!”
旷雪萍点头道:“连我想接手,风丫头也不肯泄露一点口风,真难为她了!我早说风丫头是个好孩子,烈子、净子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但愿上一代的恩怨,能够就此而终。”
斐慧婉则道:“风丫头教人担心,东土也不安全,一笑找得到她么?”
北宫庭森劝道:“东土处事谨慎,不像风丫头喜欢招惹是非,我们对她要有信心!”
金飞灵忽地想起一事,又向沉独贞道:“薛妈妈并非江湖中人,怎会莫名其妙为内力所毙?这件事你参与了没有?”
沉独贞摇头道:“听子钦提起,好象是雷章采出的手,原因是什么,连他也不知道。不过事发之前我真是一无所知,她是中原惟一的亲人,若我事前知道而袖手的话,还有何颜面面对巾帼山庄?”
金飞灵道:“好,你跪下!”
沉独贞低着头,依言跪下。
严未风抢过去,拦在沉独贞身前,急道:“飞灵师妹,不可!”
旷雪萍与齐韵冰一人拽了金飞灵一只手,齐声道:“飞灵,你做什么?”
金飞灵深吸一口气,含泪道:“好,我不废你武功,你长大了,有本事啦,丐帮再也容你不得。日后江湖海阔天空,你好自为之!”手一抬,止住众人劝阻,又道:“谁也不许再劝,我不但在执行丐帮门规,更在执行沈家家法。独贞,你去罢,日后不许再自称丐帮弟子,你也没有叫沉太源、金飞灵的爹娘!”
沉独贞面色惨白,叩了三个头,起身向庄诗铭道:“对不起!”又向莫湘云道:“我和饮雷的婚约由我而毁,你看着办吧!”头也不回,自行去了。
严子铃含泪道:“哥哥怎么办?爹,你饶哥哥一命好吗?”
严未风长叹一声,惨然道:“我不会杀这个逆子。不过他走到今天这步,再也无法回头,自会有他的恶果。我只是愧对你们娘,当年她去的时候,含泪拉着我的手,要我一定把你们教养成才——爹没有用!”
严子铃含泪望向董非,目中尽是恳求之意。游西天暗中掐了他一把,董非忙道:“你兄长只是刺我一枪,我要报仇,大不了踢他一脚。我没练过‘冲天腿’,踢不死他的,放心罢……哎哟!”却是游西天怪他不会说话,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旷雪萍见事已至此,便吩咐道:“一笑生性耿直,恐遭雷章采暗算,我们之中要再去几人寻东土。子铃赶去西河帮报讯,饮雷去天台山拜访英杰帮俞三、俞四帮主,裁云、邀月去辽国会临风丫头,看她究竟查了些什么,顺便押她回山庄!”
北宫庭森道:“我去寻东土,会合一笑。雷章采再狠,我与一笑联手,他也无可奈何。”
斐慧婉道:“子钦这孩子,我去寻他罢。能劝他悬崖勒马最好。西天、董公子一起回山庄,距李遇约白帮主决斗还有一年之期,董公子是男儿,或许能够从中调和!”
众人知她有心撮合董非与游西天,皆无异议,点头称是。
莫湘云忍不住道:“我和诗铭兄做什么?”
旷雪萍道:“根据两年间临风丫头的追查方向与我的推断,‘八仙匕首’既出江湖,‘关东四友’必存其一,猜得不错的话,此人该是使‘锁喉瓜’和‘赤神掌’的姜贤忠。江湖之中,数‘九州门’最诡秘,一方面四处施惠,一方面在关内关外扩张势力,也许姜贤忠也投身了‘九州门’。而申晓波这个掌门,也似是而非,说不定只是个傀儡。”她看了一眼董非,顿了顿,才道:“至于铭儿,闯荡江湖久些,你带湘云出去查一查‘九州门’和申晓波,可不能让湘云有什么闪失!”
庄诗铭一瞥东野浩然,低头退下。
莫湘云则不服气地笑道:“诗铭虽是兄长,可我也不是小孩子呀!”
旷雪萍又道:“未风仍留守长安总坛。飞灵、韵冰去守金陵、杭州分舵,我去黄山,会一会白帮主!”
众人商议好分头行动,便各自回去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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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漂浮了三天。到了哪里,还要漂多久,还能撑几天,统统不知道。
三天之中,吃了一条生鱼,在海浪中顺手抓到的。没有淡水可喝。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谷岳风死命地抱着浮木,嘴唇干裂、耳鸣目眩。然后在炎日下、海水中,他晕了。
“醒一醒!全天下的人都弃你而去,但至少还有我!”有一个温柔、焦急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呼唤。全身清凉、口舌滋润,那种肌肤寸裂的干涸感觉渐渐没了,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位熟悉的女子,似乎一直陪伴左右。
谁呢,勾魂使者吗?
“醒一醒,你什么都没给过我,不许死!”一滴、两滴、三滴……水滴,掉进他的口中,咸的!有人为他流泪么?
谷岳风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条小小渔船的船篷里,躺在一张凉席上。
船篷的另一角,一个黑衣女子抱膝而坐,蓬乱着秀发,倚在一旁熟睡,是他曾经拒绝过的“水仙子”客北斗。
谷岳风顺手拿了件外衫给她披上,心里明白了几分,不由胸口温暖,柔情顿起。
客北斗一惊,揉揉眼,见他醒了,欢声道:“拉你上船的时候,你抱着块浮木昏睡,像条烤鱼一样。知不知道,你身边围了一群鲨鱼,幸好你身上没有伤口,不然我见到的,便是一堆白骨啦……咳咳,你醒了就好,饿不饿?”
谷岳风见她咳了两声,立刻换了张冷冰冰的脸,想起自己的毫不留情面,心里内疚,轻声道:“谢谢你,客姑娘!”
客北斗取过一筒淡水递给他,淡淡道:“我是偶尔路过,碰巧撞上了你。我喂你服了粒清心丹,让你不致脱水。丹药是姑娘制的,你日后谢她好了。”又端出个托盘放在他面前,盘中是一些糕饼,几片鱼干与一碗鱼羹。
谷岳风饥饿已久,道谢一声,便狼吞虎咽大嚼起来。鱼羹喝了一半,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客北斗冷冷道:“啊哟,对不住,我手艺不佳,谷大帮主食难下咽了?”
谷岳风尴尬地一摇头,道:“这鱼羹的味道好熟悉,我吃过……对了,我晕了几天?”
“四天!”
谷岳风凝视她片刻,忽道:“这四天里,是你煮了鱼羹,一口一口喂我喝下的?”
客北斗仍是一脸漠然,淡淡地道:“既然拖你上船来,让你饿死,岂非成了我的罪过?”
谷岳风见她一脸苍白、形容憔悴,知道这些日子她泛舟在茫茫大海中找寻自己,又加以照料,定是寝食不安,辛苦非常。再想到前两年她替自己挡下那一镖,心中更是不安。这些日子,他也曾扪心自问,其实在她未表白之前,已对她颇有好感。但他毕竟长了她十岁不止,自认身处险恶江湖,若有闪失,连累了眼前这个美貌伶俐的姑娘,实在罪过。是以心存爱怜,仍无法也不敢相告。
“她怎么会知道我遇险?当然不会碰巧‘路过’。”明知她是借口,谷岳风也不说穿,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内疚,看看她憔悴的面庞,更觉心酸心痛。
客北斗收了碗碟,才向他道:“你们帮中出了内奸,将你的行踪相告于九州门的申晓波,你竟毫不知情么?”
谷岳风奇道:“西河帮从不犯九州门。怎么,这次不是英杰帮么?”
客北斗叹了口气,淡淡道:“再有两天,你我该上岸了,大概船会在广宁附近停靠。你赶快回太原总舵去,不然起内讧另立帮主,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谷岳风见她虽神色淡漠,口气却十分郑重,不似玩笑,便道:“你如何得知?”
“你们许凡夫先生任他足智多谋,怕也会捶胸顿足。童舟舵主远在江南,未必清楚内情。你不回去,许庸夫正好做代帮主。”
“许庸夫?许氏兄弟是帮内忠厚之人,不会出卖我的!”谷岳风犹自不信。
客北斗也不分辩,只淡淡点头道:“算我说谎,挑拨你们帮中兄弟的感情好啦!”
谷岳风不再多说,心中起伏不定:“客姑娘自然不会说谎,可是,怎么会是庸夫?不,此中必有误会。”转头过去,见客北斗正盘腿调息,便悄悄起身,将船内略作整理。
二人又在船上漂了两日,客北斗除了唤谷岳风饮食之外,不多说一句,也不与他接近,始终对他冷冷淡淡。谷岳风见她冷漠,也不好打扰,独自将用具、行装整理了,放在一边。
第三天清晨,渔船果然停靠于广宁附近。客北斗与谷岳风西北而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碣石山。
谷岳风见客北斗凭海远眺,也不知想什么,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将面对的是非怕是不少,舒了一口气,对着大海朗声吟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客北斗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待他吟完,立刻将头转开。
谷岳风笑道:“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幸甚至哉,有位肝胆相照的朋友如此仗义援手,人生何幸!”
客北斗冷冷道:“我不过是巾山庄里一个打杂役的丫头侍婢,谷大帮主如此抬举,小丫头我受宠若惊!”说了,转身便走。
谷岳风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一路在她身边赔笑道:“客姑娘此去何处?”
“你我所处的既属辽境,我自然要赶到上京临潢府去会五姑娘。她现在可跩了,是辽国新君的座上贵宾,我想去沾沾喜气。”
谷岳风听她不与自己同路,心里一空,大失所望。
客北斗又道:“到广宁县城买两匹快马,先去冀州,我们逍遥宫有分坛设在那里。你没了行李,我的盘缠也不太够,在冀州备好盘缠水粮,你我就分道扬镳。”
从广宁到冀州,至少还有三日路程,谷岳风想到还能与她同行三日,心里微微一喜。
客北斗仰头冷冷道:“可怜谷大帮主一路随着吃苦受罪,我还真是作孽!”
谷岳风听她讥讽,知道她心里还有气,幽幽一笑,心里忽地冒出一份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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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德崇叩叩门,北宫千帆开门让他进去。见她又是一袭质地华贵的黑色衣裙,不禁笑道:“你一天到晚往外跑,穿女装怎会方便?”
北宫千帆笑道:“二姐三姐还不到,我去看她们。”
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韩德崇忍不住又道:“今晚满堂宾客,这个宴是为你而设的,鲁王府的世子与千金也会到,你早点回来!”
“一个人好闷!”她眼珠一转,问道:“可以带我的朋友回来么?”
“你两位姐姐还没到,上京之内,你还另有朋友?”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的朋友嘛!是不是跟你一般刁钻的小丫头?”
“见过就知道啦!”她说完这句,人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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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淡如遥遥挥手,北宫千帆一路奔过去,往草地上一坐,皱起眉来。
梅淡如奇道:“谁惹你了,这么闷闷不乐?”
北宫千帆注视他片刻,忽道:“怕我、恼我、躲我的人很多,你怎么没讨厌过我?连爹娘也头疼我,旷姑姑也被我折腾,你为什么不讨厌我?”
梅淡如笑道:“哪里生出这些问题来了,我闷坏你了是不是?”
北宫千帆点头道:“你真的有一点闷。大概是我不好,太野了!”
梅淡如低头道:“是我不会逗你开心,我真的很闷。”心中暗道:“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仅仅相互喜欢,看来确实不够。”
北宫千帆心里则道:“为什么见不到他,心里总是牵挂,总算朝夕相对,却又无话可说?夏大哥和蕊姐姐千辛万苦才在一起,却最终平平淡淡遁迹西域,他们会成为一对怨偶吗?会怪我和三姐当初的多事吗?爹娘在一起二十年没有互相厌烦,我和淡如不过大半个月相对,就如此疲倦,真的是我太疯太野了么?”
见她若有所思,梅淡如也不打扰,随手又扯了些枝蔓编结几下,戴在她头上遮荫。
北宫千帆似乎想到什么,忽问道:“记得你说,你妹妹貂羽很顽皮,眼睛很大?”
“怎么想起问我妹妹?”
“我也很顽皮,眼睛很大,你怎么没想过我是貂羽?”
梅淡如莞尔道:“貂羽最爱哭了。你是鳄鱼眼泪,几曾见到你淌过?何况貂羽最怕打雷闪电,你呢,可怕过什么,只怕别人不头疼你罢?”忽见她神色郑重,便道:“你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打听到了什么?”
“你妹妹身上可有什么印记、胎记之类?”
“我好象没对你说起过此事,你如何知道?”
北宫千帆洋洋得意地道:“有一个少年郎在师门前偷荤吃狗肉……看到人家漂亮大姑娘,就跑过去乱搭讪,师承门派、年龄家世全都问了个遍,这个人是谁呢?”
梅淡如注视她许久,忽地轻轻自语:“我正奇怪,有一个临风丫头,江湖已是鸡犬不宁。再来一个诡计多端、武功不凡的依柳,岂非天下大乱——又是你!”
“生气啦?算我不好成不成?我可不是玩儿,是为了到英杰帮查实一些事情。”
“所以不惜惹恼北宫护法掴你一巴掌,再弃家出走?”他笑叹道:“原来你不只是为了赌气逃婚,我低估你了。”
“你倒挺了解我的,这都明白了。”她一抬眉毛,歉然道:“我不是有心瞒你的,所以你不许生气!”一挽他的手臂,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喜不喜欢妙语姐姐,和她亲不亲近?”
梅淡如见她盯着自己,心里忽地紧张起来,瞪眼道:“你绕这么大弯子,只想问这个?你不开心也是为这个?我对她就好象对其他几位庄主一样,绝无邪念。只是看她伶俐可爱,觉得与她相处特别亲切……你不信我?”
北宫千帆故意一板脸道:“我也很伶俐,为什么不觉得我可亲?嫌我太丑还是太野,我哪里不好了?从实招来!”
梅淡如渗了一头汗,张口结舌地道:“你这么问,我会以为你在吃醋……我和妙语,不,白姑娘真的没有……她和你那么好,你怎么……”
北宫千帆啐道:“不害臊,你是宋玉潘安么,我为你吃妙语姐姐的醋!”
梅淡如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笑道:“我就说自己绝不会走眼,你绝不是争风吃醋的小女子。不过你还真吓了我一跳。”
她白他一眼:“争风吃醋,也不争你!”
他点头:“这倒是!其实我和妙语、白姑娘,倒真有些投缘。”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放火烧托义帮总坛那段掌故?”
“你还好意思提?白帮主不追究,白姑娘也不为此和你翻脸,你却为别人出了口什么‘怨气’,贻笑大方?”
她回忆着,缓缓道:“记得那几日我扮作托义帮总坛的一个小厮,把黄山和托义帮总坛都走了个遍,本想找白叔叔书房来烧的,可焚书终究太作孽……我居然没找到灵堂。”
“你想焚烧白帮主家人的灵位?作孽!”
“正有此意!可是真奇怪,找不到安置白夫人灵位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难道你不奇怪吗?从来没听到过关于白夫人的事,妙语姐姐也没提过。”
“或许白夫人早逝,白姑娘对母亲没有印象,是以不提。”
“通常丈夫不给妻子设灵位,有几个原因:一是未曾娶为妻室,儿女是私生的;二是妻子与人私逃,丈夫觉得丑脸而不提,自然没有灵位。”
“白姑娘与你感情不错,白帮主也那么宽容。你放火烧屋子、吊人家帮中长老在梁上。在施公子脸上画乌龟……白帮主全不追究,你还诋毁白夫人?”
“还有第三种原因,你瞪什么眼?三是,根本没有白夫人,妙语姐姐是白叔叔收养的,还有可能是你妹妹貂羽!”
“我何尝没想过?可白姑娘是九月初三的生辰,貂羽是七月生的。”
“你们在大梁失散时,是哪年哪月?”
“丁未年八月廿七日,我一生都记得!”
“那么可不可能是九月初三那天,貂羽不巧被白叔叔收留,此后收养了她,将那日当作她的生辰,貂羽变成妙语了呢?听说丁未年的第二年戊申年,托义帮从中原迁至江南。白叔叔当日已有了三岁的女儿妙语姐姐,却没有白夫人……”
他眼睛一亮,欣喜地道:“怎么我从没往这条线索上去想?”
“貂羽身上可有什么印记,或是有什么随身信物?再不然,她有什么嗜好?”
“貂羽爱吃水果,见了什么水果都很开心。一到打雷闪电,她就会吓哭,不敢睡觉。至于记号,我记得她臀上好象有一块褚色胎记,当年有小拇指般大小,在左边还是右边,就……”
“左边!”她冲口而出。
他奇道:“我都记不清了,你知道?”
“我十二岁那年,因为一点小误会和妙语姐姐打过一场。后来她在黄山的温泉里玩水,我抢跑她衣裳泄愤,就那个不小心……看到她左臀上有块大拇指那么大的褚色东西,不知是伤疤还是胎记——非礼勿视嘛!”
他握紧她的手,急切地道:“你看得真不真切?”越握越紧,她已在皱眉,他却不知道。
“手要碎了,你用金刚指和我握手?”
他慌忙松开手,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我是太高兴,太意外……如果貂羽还在世,我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无颜见父母!”
她一边揉手,一边脱口骂道:“你这种人,下地狱才活该!可你下了地狱才能见爹娘,哼,你诅咒双亲不得好死么?”
他只顾傻笑,也不和她分辩。
见他忽而满面笑容,忽而满腹心事,北宫千帆早已烦闷多时,看看天色已不早,便懒懒起来,伸着懒腰欲走。
“今天怎么急着走,不看夕阳了?”
“韩伯伯今晚为我设宴,不好缺席。辽国皇帝老儿又拎了个什么皇亲国戚出来,要我今晚去相亲,真讨厌!走吧!”
他急了:“你,你不是,唉,为什么……”
她不耐烦地道:“所以穿得整齐一点,才好见人嘛!”
他心里一酸,暗道:“原来她换回了女装,不是为了我!”默默站起来,寂然不动。
她转过身来,见他不动,奇道:“怎么不走?穿戴整齐,才不会失礼呀!”
他淡淡一笑:“你穿得还不够整齐么?连首饰都戴上了。”
“所以你要跟我一样嘛,我扮独角戏,怎么会好玩呢!”
“关我什么事?”他转过头去假装欣赏夕阳,心里又诧异又酸楚:“看她的表情,不似在逗我吃醋,好象是真心赴约。那我们这大半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到底算什么?”
见他仍不动,她恼了:“我换回男装衬你好啦,哼,不给面子!”
明明该是他生气,她却气呼呼地怒目相向,他忍不住道:“你去赴宴相亲,为什么要我换装,关我什么事?”
“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摇头,看着她的嗔怒,酸楚愈甚。
她的千般恼怒,惟有化为一声长叹:“我知道你英武、伟岸、不拘小节。可我说过了要带朋友回去向大家引见,你好歹给个面子都不行么?真是不近人情!我到你们少林寺拜访,哪次是风尘仆仆去拜见福居方丈的?你也是我们武林中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该丢中原武林的脸,更不忍心让我没面子,对不对?”
他依然诧异:“不是辽国皇帝要你……你带我去,不怕别人闲言闲语损你名节么?”
“你道我是什么人?我半个月来,天天和你爬山打猎,难道是想和你拜把子吗?”她终于会意,不禁大怒道:“我不带你引见给那些狗屁王孙贵胄,等到皇帝老儿乱点鸳鸯谱,哪天突发奇想颁道圣旨赐婚,再让我为了抗婚亡命天涯是不是?还嫌我不够倒霉,已经逃了一次婚,弃家远走,又来第二次?你心里想到什么了?混帐,没心没肺的浑小子!”
他讪讪地笑道:“原来不是!”
“不是什么?”她余怒未息,嗔道:“我就是要让满堂宾客见识见识你,不然才懒得应酬他们。哼,不去了,我也不想去。知道你讨厌那种肉麻吹捧的场合,找地方我们喝酒去!”
“丫头,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尺寸?”见她转身走了,他在她身后嚷道:“都换回女装了,步子迈小些,这样走路不好看!”
她已奔出了十丈之遥,听他一嚷,回头瞪眼道:“你说我什么,敢说我不好看?哼,你更不好看!”
“出尔反尔!”他走过去,笑道:“刚才是谁夸我英武,还有什么……这下子翻云覆雨,全体否决。要开席啦,还不走?”
她终于回嗔作喜,将他一挽,笑道:“我给你备的衣裳放在客栈里,快去换换,看我把你打扮得多英俊?”
“辽国皇帝想指给你的那个公子哥儿,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会!”她喜孜孜地把他挽得更紧:“一来他打不过你,二来他不如你这般英俊挺拔,见到你,自惭形秽还来不及呢!”
他正色道:“我是因为你,才甘愿被折腾得花枝招展。下不为例!”
“很委屈你吗?”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作势欲咬,恐吓道:“还是嫌我眼光差?如果我眼光差,又对你、对你……哼,你岂不是也很糟糕?”
他知道说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沉默以对,和她携手同回客栈。
她递给他换的,其实不过是套式样简洁的黑色劲装,确实没他想象中那般花俏不堪,拿来换在身上,寸毫不差,似是量身订做的一般。
她替他整整衣领,盯着他又看了许久,看得他心里发紧,悄声道:“不丑罢?”
她“嗯”了一声,忽地脸庞飞红,低下头去轻语:“浑小子挺俊的,前几年怎么都没发现?知不知道,你冲着我笑的时候,牙齿雪白雪白,眼睛又亮……真的很好看!”
他难得见她害羞脸红,只觉得既是有趣,又是可爱,忍不住将她额前一束青丝拂开,俯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一吻之下,忽又心生懊悔,怕惹恼了她,忙闭上眼睛不敢看她的怒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仍不见她有反应,他睁开眼来,见她依然近在咫尺,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放,脸庞似乎更红了。
“对不起!”他轻轻地道。
“对不起韩伯伯才是!”她回过神来,拉着他往外横冲直闯,一边嚷道:“不能太迟了!”
“不必这么急!”见她又原形毕露、风风火火,他忙劝道:“你穿了裙子,别跑那么快!”却不得不和她一样,大步流星、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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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匡嗣与宾客们寒喧了几句,转身问道:“临风丫头怎么还不到?鲁王世子、千金等她很久了,她又野到了哪里去?”
韩德崇德:“她说要带朋友来,大概是接朋友去了。”
韩德让奇道:“她在上京还有朋友?是逍遥宫里的玩伴吗?”
韩德崇摇头道:“天知道!”
三人正在着急,忽听丫环嚷道:“北宫特使,你总算回来了。老爷派了三拨人出府找你!”转头过去,见北宫千帆正挽着一个男子进来。
厅中所邀,虽是些契丹贵族与重臣,但契丹尚武之风甚浓,故此对北宫千帆的放浪不羁、任性好斗不加指责,反而多有欣赏。是以众人对她印象颇佳,听她回来了,都过去寒喧。
萧氏兄妹见她携了个男子进来,两人神态亲密、笑容灿烂,都十分诧异。
萧人杰见了,惊讶之外又颇感醋意,缓缓走上去,想与迎面而来的这个男子握握手,用力捏一捏,给此人一个下马威。
梅淡如与萧人杰目光相接,脱口道:“人杰,是你?”
萧人杰一呆,讷讷地道:“梅兄,怎么是你?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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