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去花姐那里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从她那里,得不到什么惊奇的思想,而我,恰作为她的磨刀石,砥砺思想,因而她是喜欢听我讲的,可我终究是不爱讲的。
我是在大街上被她拦下来的,大白天的,在阳台上,她喊“嘿,你,等等。”我听见了,也看见了,疑惑着,她便下来了,“你来帮我修电器吧。”我觉得奇怪,我不会修电器,但这时一个陌生人让我帮她修电器。这样的奇怪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有时,她叫我滚,有时她笑着叫我过来,吃糖,有时,她喜欢我,有时,又好像巴不得我出去死掉。或许女人竟都是这样奇怪的吧!可我的父亲也有奇怪之处,有时他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些什么,有时他又蹑手蹑脚,藏些什么。有时他问,“你看见了什么?”有时他又说“不许说出去。”我呢?我说了什么吗?有时我竟感觉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在和我说话,否则为什么我只能瞧见他们的下巴,连眼睛都看不到?
可是在大街上被花姐拦住是让我奇怪的,奇怪的是为什么是我,而为什么我又没有走开。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把她当成人贩子来看的,可忽的一笑,谁会要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去贩卖。但我确实害怕,就像第一次瞧见黑夜那样害怕,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但我想我一定害怕了,否则为什么在梦里我发现自己看到的都是黑的,走的慢,说不出话,便有一种千钧压坠的恐惧呢?我到底是害怕黑夜还是害怕黑夜里的某些东西,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却鬼使神差地跟着她上去了,大概是因为人们总是以貌取人的吧!花姐长得不美,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冷静的气质——从那气质里我感到她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到不会随便与人相交,也就不会随便伤害他人,更别说是贩卖这等事了。
相互敬仰,但从不上前结交。现在我希望我和花姐就是这样的状态,因为她实在有颗年轻的心,这让她爱极了小孩子的游戏。她的确有种冷静的脸庞,可待她露出孩子的笑容,她便好像真的化身孩子似的,让你颇有些无奈,可是似乎由于缺少某种特属于年少的无畏乱撞,她又没有那样的冲击力。她不是早上跌落在地上,溅起生命悲剧的鸡蛋,她是安静的,保守的,但又乐于在这保守的圈子里单纯的,她乐于在自己制造的安全环境里猜谜,思考,甚至练练字,但她又不像世俗者那样希望把字练好,把谜猜对。她不管这些的,她只猜谜,至于对不对,她不管,她期待把字写得好玩——于是有点时间她迷上了象形字,而且乐于创造象形字,所以,她写的很丑,但她似乎感觉不到,或者是不在意吧。她努力地把字写丑,几个月下来,她的字终于连她自己都不认得了,于是她又在那潦草的笔迹里找寻,找寻自己当初的含义。可我却始终觉得那并非正途,你是需要快乐的,那便去寻找好了,可是如果永远找不到,不结束,那便不能开始新的。当然,或许对她来说,仅仅希望自己的快乐简单一点,她不愿时代发展,如果可以,她大概愿做个原始人罢!就这样,我常常觉得出现了幻觉,看见她盯着自己的玉臂,白葱根似的手指,似乎入了迷,好像是个尚未出生的生灵。可她又不是完全迷失的,当她看见我时,便会向我描绘她看到的——有时是白雪皑皑的雪山,有时是深幽寂静的空谷,可她最喜欢想到的是一条河,一条普普通通,偶尔发光发声的河。她也曾说过我是那条河,可我要是河的话,我倒愿意发一场洪水,把我卷了去,然后呢?我又把其他卷了去,做条可移动的河——是的,我想去别处流淌甚至上天上去流淌,可是我又不想做银河,偶尔又想做一条瀑布,轰隆隆地从天而降,把天上的,扔到地上去。
可是她开始请我是去修电器的啊,电器究竟怎么样了呢?我确实没有修好电器,因为它冒着火花,我不敢上去。所以我可能做了个十分愚蠢但正常的决定,我拿起她的电器,扔进了垃圾桶,至于后来怎么样了,是拿回来重修了,还是扔了,或者卖给了收电器的。我不知道,我没问,她也没说。可她觉得扔的好,她说,放在这里,修也不敢,丢又可惜,不知如何是好,才想到找个人来修。可我知道,她也不敢修,冒火花的,她瞧着并不觉得有趣,反而感觉心里沉得很。我呢,我替她做了个选择,尽管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要别人替她做这个选择罢了。一旦我上去要修,你一定以为她要劝阻我,否则被电死了怎么办?但我想她不会,劝我?她不会劝我扔的,她要让我自己想去扔。她是这样的人——一定要让你心甘情愿的,委屈?她不给你委屈,这样她便可以骄傲了,因为当你给她委屈时她便可以骄傲地踹一脚——她可不欠你的!
可是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对我不好,也不因为她哪里得罪了我。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完全分辨不清,究竟是她的心机包裹了她的善良呢还是她的善良孕育了她的心机。有时我是充当引导者的角色,我乐于这样做,然后去启发她,可我终究是个懒散的人,不一会,我便觉得没趣了——就像游泳,我以为她可以领悟的,她却要我再去做一遍。这时我便疑惑了,她究竟是想学会呢,还是不敢尝试。我乐于让她自己去尝试,仅仅只在周边提示一两句。无论我做多少次,她也是模仿不了的,我不知道问题在哪,但我本能觉得应该是她不愿意去做有关——一个本能意识在反抗主观意识的人,你能指望她学会什么呢?可是她却说,这是由于小时发小将她扔到水里,任由她扑腾,在旁边慢悠悠地说些指令——她害怕了。
还有次,我们一同去爬山,她乐于随处停留,欣赏美景,我也乐于如此,轻松畅快。她看着
我是尊重孩子的,我以为,孩子是值得大人去学习的,当他重新达到孩子的境界,他便可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可是在她那向外四溅的思维里,我却感觉有一种铁网阻拦着,使得她永远不能发散到外面去。她充其量只是个喜爱扮演孩子的大人罢了,可是她迷惑,她认识不到这种扮演,还以为是真的。但她认为我可以帮她认识清楚,我可以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实在是一个普通的人,尽管我清楚地了解我的不普通,但我更清楚地了解我的普通,所以我不打算帮她。我不是浩瀚的水,我只是一条河,如果她说的是对的话。我只能将自己变宽,而不能将他物变宽,否则便是洪水猛兽了。
可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似的,仍旧在每次我说到唾沫横飞,看看表该回去时,笑着说有空常来。可我竟只是说时感到舒服,说完了便再不想来。每一次的前往仿佛都是不为了她失望似的,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是不会拯救世界的,我只想拯救我自己,关于世界我无话可说,关于自己,我仍在探索。这么一想我便又疑惑起来了,那我对花姐说的那些话究竟是对她说呢还是对自己说呢还是只是说呢?如此一来我便又觉得她的形象模糊起来,或许她本就没有存在过吧,可扔电器的记忆为什么这么深刻呢?但不管怎样,我知道只要一段日子不去,我便会忘了这些,重新变成一个在自己的世界里行走的人。至于她,我以为她在她的世界里活得也不错,只不过那天她不该叫住我,而我,也不该停下。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爱说话的,别人越讨厌自己越爱说,可是当别人喜欢的时候,我反而又不想说了。我很吝啬?不知道,只是觉得再说已经无益。由此看来,我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想去告知世界的时候提嗓门到最大却仍不够大,可惜有了力量的时候,却早已不想说了——是人变了?是心变了吧。而每一次变化都是痛苦的,只不过有些是蚊虫叮咬,而有些,是切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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