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大忙人，从记事起，对我来说他永远都是别人的。

别人的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我们家，对于他来说就像旅馆一样，偶尔来住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又不见踪影。

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只当自己是个单亲。可妈妈从不会因为这个感到生气，还安慰我说：不要怨爸爸，他是个英雄。

或许吧。或许他是很多人的英雄，但在我这，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爸是县里的医生。我们这个村子很偏僻，离县城有几十公里远。而这一片乡镇，一共没有几家医院。仅有的几位被叫得出名字的优秀专家，我父亲算一个。

很多人不远千里的找他看病，更甚有些还要预约排队才能约得上。他就像一个大明星一样，可这些我也都只是听说，父亲从来没带我去他上班的地方看过。

母亲说：爸爸越是爱你，就越不想你到那种地方去。

可令我更加难以理解的是，既然平时都这么忙了，为什么休息日的时候也不回来好好休息一下？

据我所知，越是休息日，父亲越是忙碌地跑到别的穷乡僻壤去，他总说在那些地方还有很多人需要他。

每次看他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我内心都恨。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在乎别人？我也需要你啊。可我终究没这么告诉过他。

“小辉，你要知道，爸爸是属于人民的。从妈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属于人民的，我们不能自私的占有，知道吗？”

想想就觉得可笑，我的母亲告诉我，我爸不属于我。

记得母亲还说过，父亲曾经是想去当兵的，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体检不过关。但父亲一直秉着为人民服务的执着，转了医学专业。

他说：济世救人，是我活着的最大的价值。他一直都在努力实现自己口中的这个价值。

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故而抛妻弃子了吗？我一度认为父亲不是一般的自私。

十几年来，他从未参与过我的成长。直到上了高中，在学校住，又上了大学，在外省生活，他更没有机会参与我的生活了。

而我离开家之后，并不曾想念过我的父亲，最心疼的也只是独守空巢的母亲。但我每次打视频回去，母亲其实都没有闲着。要么就是在做家务，要么健身，绣十字绣……她总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还很享受那股清闲。

逐渐的我都有点分不清，是因为父亲从不着家所以母亲才选择悠闲自在，还是正好母亲喜欢独自悠闲，父亲正好终日忙碌，所以他们成了最佳伴侣。

直到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母亲崩溃大哭。

父亲和小时候远赴乡村给不相识的人做高难度手术一样，毅然决然地奔赴风险区。这是母亲唯一一次开口劝他，几乎要哭地对他说：“这次不同以前，你别去好不好，那边那么多专家，不是非你一个不可的。”

看母亲这么着急的样子，父亲也顿了顿，却还是说：“多一个人，就多一点希望。”

他临走前，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我语重心长地说：“阿辉，你也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你记住，无论你以后想做什么爸都支持你，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的。但你一定要担起担子，也要照顾好你妈，知道吗？”

不知怎的，我莫名的气愤。我一看母亲着急得快要落泪的样子，又想到死亡人数每天都在猛涨，这次真的是把自己的命都赌上了。

我朝他吼道：“那你呢？这么多年你照顾过我妈和我吗？什么时候都逞英雄，这就是你所谓的担起担子？”

我很想跟他大吵一架，可他竟温柔得像是没有脾气一样，看着我说：“有些东西一时半会你不会明白的，但正是因为这次疫情太严重，没有人站出来解决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活不了。我去帮助他们，也是在保护你。”

说完，他背着行囊就走。

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和母亲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他们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们更是连电话都不敢打。母亲只能偶尔颤颤巍巍的发条短信，等父亲看到了才回复一句。

基本都是：今日安全，放心。

可祈祷并没有给父亲加点运气，在那样病毒密集的重灾区长达一两个月，噩耗终究还是传来了。

母亲知道后悲痛地捂着胸口，几乎就要晕过去。

她对着手机哽咽道：“你个王八蛋，你说好等你退休就和我好好过日子的……”

我才知道，原来不亲不是不想，而是把所有期待都放到了未来。

父亲离开后，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我没有他那么伟大，将自己献给了人民。但我知恩图报，我感恩国家和人民。

当人长大后，生活的担子接连压到身上，我才知道赚钱有多不易。我那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有多来之不易。

母亲说，父亲赚的钱几乎都花在我们母子身上了，除去那些替贫穷病人贴的医药费。而他自己除了简单的伙食，连一件新衣服都没舍得买过。

母亲还说，她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哪里懂得那么多育儿的道理，都是父亲吩咐孩子不要管得太紧，父亲在外面看到有哪些反面教材例子，也都会跟母亲讲讲。

“今天有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割腕被抢救，很多亲戚来到这边都是责备的，真替这孩子心疼。”

“看到一篇文章说孩子的兴趣家长千万不要一味遏制，你可以好好观察一下阿辉喜欢什么，挖掘一下潜能。”

……

我不知道原来我错过那么多父亲的关爱。

没有一个父亲会毫不在意自己的孩子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爱，觉得男子汉不可以扭扭捏捏的。

所以父亲的爱沉默，沉默到无需向任何人提及。

谢谢你，爸爸。父亲节快乐。

也感恩所有把自己献给人民的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