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了,对吗?”
翻看密密麻麻的笔录,江夏郑重其事地询问眼前的证人。
“对。”
面对警察的发问,一辈子没进过公安局的老云略有些拘谨。他一板一眼地回想着当天的事情,确认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后,做出肯定的回答。
临近中秋,公安局中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味。所有人都因为九零二案件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的事务,填满了每个警员的工作行程。急促的脚步声,日以继夜地穿梭在公安局的各个角落。面对这个掀起舆论风暴的案件,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超乎江夏的预料,在那天将枪口指向云琴后,爆料者并没有停下步伐。每隔两天,他都会陆陆续续地放出案件当天的录像。别有用心的剪辑,每一次都成功地引导了舆论。热议案件的网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反而是兴高采烈地在网上抨击社会。
“如何评价临阵脱逃的云水村村委书记冯乐群?当年洪灾的真相是什么?”
爆料进行到现在,人们已然不在意真凶是谁。网民彻彻底底地进入爆料博主设置的陷阱,一步一步地展开脱离案件的讨论。在爆料者有意放出流浪汉与云琴的身份后,好事的人们就立刻察觉到云水村这一关键信息。配合着爆料博主若有若无的提示,网民们自然而然地就将热情投入到当年的洪灾。
目前,这一事件的热搜词汇居高不下。在以W博与Z乎为主力的新闻软件平台上,当年案件的讨论热火朝天。失踪十六年的冯乐群,成为了各方媒体关注的焦点。
“一无所获啊。”
失落地整理着证言,江夏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搜集到幸存者的资料后,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当年的云水村村民。然而经过询问与核对不在场证明,案件的嫌疑人就被排查地所剩无几。在这当中,最有作案可能的有力人选,只剩下了冯乐群。
过去与现在的谜团交叠在一起,全都指向了这些年江夏哭哭追寻的冯乐群。面对如此情形,江夏的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庆幸嫌疑目标的单一,还是要哀叹案件的无从下手。
看着手中沉重的文件夹,江夏收拾了下心情。他准备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再从证言找出新的线索。
进入过道,满眼都是慌乱走动的人群。到处都是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上了年纪的江夏显得格格不入。就连走路的步伐,都透露出年老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被一旁跑动的青年撞到。
爬完人来人往的阶梯,江夏总算是来到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看到目的地斑驳的门牌,劳累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江夏迈步向前,享受着通往办公室的最后路程。他一边在口袋里正摸索着钥匙,一边抱紧手边的资料,防止被风吹跑。
“前辈。”
旁边活泼的叫声,打断了江夏推门而入的念头。他转过身,发现是自己的属下吴沉。
“您的报纸。”
她拿出一沓崭新的报纸,下意识地准备递给面前的队长。但吴沉又立即发现江夏一手钥匙,一手资料,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放置报纸。所以她伸出的手只能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无处安放。
“先进来吧。”
瞧见吴沉的窘态,资历年长的江夏立马是开了门,用邀请化解了难堪的处境。
媒体的热议与上级的催促,让当地公安局的工作量迅速倍增。但由于体量的限制,人口陷入到急缺的状态。虽然案件闹得沸沸扬扬,但本身只是属于杀人范围。市公安局不可能因小失大,增派人手支援。所以当地机关只能是转正实习生,让他们参与到案件里来。江夏贪图方便,就直接指定一直在身边办案的吴沉为助理。
“之木集团千金温纶失踪,董事长发布万元赏金寻求相关信息。”
一打开报纸,进入眼帘的就是醒目的标题。近些天来,唯一能够与冯乐群案件分庭抗礼的事件就是之木集团千金的离奇走丢。这两个新闻的讨论,填充了本地人平时无所事事的生活。阴差阳错,本来已经面临解散的报纸媒体也因为这两个事件绝处逢生。没有手机的老年人购买报纸,参与到年轻人的讨论中去。
“队长,那我先走了。”
进门以后,江夏就专心致志地开始读起报纸。一旁无所事事的吴沉,再一次进入到尴尬的境地。名义上是助理,其实也不过是给上司端茶送水。不过江夏因为案情早出晚归,很少给到吴沉派活的机会。偶尔回到办公室,也是聚精会神地看报纸。这个时候,知趣的吴沉都会自行离开,不打扰前辈的阅读。
“吴沉,你怎么看这次的案件?”
似乎是没听见部下的告退,专心看报纸的江夏突然抬起了头,直奔主题地询问吴沉关于案件的看法。
“我,我吗?”
面对上司突如其来的提问,吴沉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她慌慌张张地发表意见,生怕又回到之前沉默的气氛。“冯乐群应该就是凶手吧,毕竟他与两个案件都有关。”
“那你认为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看着属下拘谨的模样,江夏立马是意识到自己的发问太过严肃。调整语气,他向吴沉示意不比太过紧张。“放轻松,就当朋友之间的聊天。”
“看网上的报道,他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关键时刻抛弃村民,导致云水村被洪水淹没。”
思考再三,吴沉小心翼翼地给出回答。江夏越是强调,她就越是认为这是一次关乎前途的会话。吴沉时刻铭记着学生时代看到的职场守则,生怕出口言行影响到上司对自己的评价。“但总感觉他不是坏人。”
“为什么呢?”
听到属下的作答,江夏自然而然地提出自己的疑问。纵观整个事件,嫌疑犯冯乐群固然是罪该万死。但理应知书达礼的大学生,为什么会在变成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在关键时刻逃离云家村,置村民的性命于不顾。当中的缘由,一直困扰着江夏。
“呃,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看着队长认真的表情,吴沉不由得暗骂着自己的多嘴。果然这是一次前辈对她的考核。事已至此,吴沉只能是硬着头皮回答下去,想办法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毕竟我们都不是当事人”
“是啊,我们都不是当事人。”
听到吴沉的回答,江夏顿时就陷入了沉思。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属下的回答,似乎是有所发现。身为开口见胆的男人,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属下的疑神疑鬼。他只当这是一次简单的交流,根本没注意到吴沉对于对话的看重。
见到江夏又进入到思考的状态,吴沉只能是懊悔地准备离开。她自言自语地责怪着自己的愚蠢,错过了获得前辈表扬的机会。
叮咚。
手机发出的提示音,阻挡了吴沉出门的步伐。看着上面显示的信息,她顾不上自己身处的环境,忘我地发出惊呼。
“怎么了?”
属下的惊叫打断了江夏的沉思。他抬起头,询问她呼喊的缘由。
“前辈看这个,爆料博主发布自己手机号了!”
忘掉之前回答的失利,吴沉急不可耐地把手机递给江夏。她点击爆料者最新的动态,跟队长一起查看原文。
“想要知道真相?来拨打电话吧,江。”
简短的话语,无不充满着赤裸裸的挑衅。句末的“江”字所表明的意味不言而喻,直接是指向负责案件的江夏。
滴。
面对明目张胆的寻衅,江夏自然是接受了这个挑战。他二话不说地拨打电话,向爆料者探寻当年的真相。
临近傍晚,过道上的人群渐渐稀疏起来。充分利用资源,夜间的工作都是安排到一层进行。随着人们的离开,楼层逐渐被大自然所占领。透过窗户,轻柔的海风悄无声息地袭来。停留在无人工作的座位上,随意翻动着至关重要的资料。三三两两的树叶随风飘落,安静地掉在锃光瓦亮的地板上。附着在落叶上,淅淅沥沥的雨水静悄悄地滑入地砖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整条走廊呈现出别样的寂静,唯一残留的声音只剩下了大自然的呼吸声。
嘟。
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房间里的电话声突然响起,横冲直撞地破坏了平静的氛围。与之一同的,还有吴沉剧烈的心跳声。资浅齿少,才入职的吴沉从未经历过如此重要的场面,心中自然是忐忑不安。
嘟。
像是回应,同一时间的走廊响起了手机铃声。两个声音各自为战,争先恐后地占领着人们听觉的领土。
“喂?”
直到电话那边的回应声响起,两个声音开始重叠在一切。它们合为一体,惊动着听到声响的每一个人。
“幸会幸会,江警官。”
路过走廊,声音最后停留在了办公室的门后。江夏抬起头,一丝不苟地打量着眼前的成年男子。
“初次见面,我是尤天。”
见场面气氛沉默,男子大大方方地开始自我介绍。他的语气极其自然,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举手投足之间,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前来相见。
“不,并不是初次见面,应该是久别重逢。”
没等江夏回应,男子就自顾自地找到椅子坐下,并喋喋不休地开始诉说。跟随海风,他絮絮叨叨的嗓音穿越安静的过道,将面前的人带回到案发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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