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冬,我们新婚两口子到牛滩走人户,主人是嫂子的姐夫家。那时他姐夫在敦煌做工程,年少有为,耿直大方,喜欢闹热。不幸他于次年或再次年在敦煌因车祸身亡。吃过饭,热情的主人又安排喝茶了。
我们两三家人围住茶桌,男人们借着酒意,端起茶杯,大口喝茶,女人们则斯斯文文相互说些客套话。
这时,有个三十来岁,个子高大健壮的妇女站在桌边向主人辞行:“太感谢了,亲家,我得走了。”这位妇女说。
“喝杯茶再走!”男主人说。女主人则站起来拉住妇女的手,“坐,坐哈再走!”
这位妇女坐下了,女主人端上了茶。女主人说:“兄弟,我介绍下,我新认的亲家,姓张,这位是兄弟,也该称亲家!”
“呵张亲家,你好,你好!”“呵,汪亲家,你好,你好!”
那时我二十来岁,为人虽不跋扈但略显轻狂。我就相当冒昧地问:“张亲家在哪发财呀?”
此言一出,主人两口子互相对视,意味悠长,还显尴尬。一时冬风吹拂,凉意更浓,寂然无声。
主人没开口,张亲家欲言又止。双手紧抱茶杯,眼光闪烁。我看到她双手茧子好厚!
“我在OK厅上班···········……你知道的……”这位张亲家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要知道96年的OK厅意味着什么。
天气真冷啊,好一阵浓浓的寒流。我看见我家娘子张口结舌,惊讶不置。主人两口子则意态尴尬,不知所措。一时,空气凝固了。
张亲家把头深埋,双手不停搓着茶杯。这种场合,我还是遇到第一遭,饶是伶牙俐齿,还是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不要开玩笑,张亲家太幽默喽!”我说。
“不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张亲家抬起头,表情认真。我看到她已经泪光在涌动,相信,这已不是玩笑了。
女主人接过话:“真的,兄弟。但是,你听我摆一哈张亲家,兄弟媳妇儿,你不介意吧?”
我家娘子满脸绯红,“不关事,不关事!”
“张亲家我们才认识几天,她也是本地人,她老公去年因癌症过世了,在医学院住了整整一年的院,欠了十几万的债。昨天我们两口子到张亲家家里看望她老公公老婆婆,两老双瘫,一个女儿才八岁,好是凄凉。”女主人眼泪哗哗地流开了,我家娘子迅速作出反应。女主人说完这句话,已经彻底哽咽了。
“张亲家请了邻居照看她丈夫的父母和女儿,就……”
我的心也绷紧了。传说,电影,故事,在我身边真实地发生了。几个女人已经发出了哭声。男人们也双眼赤红。“今年好冷,风好猛,沙吹进眼睛了。”好一阵,我揉揉眼说。
男主人眼睛也进沙了。他悻悻地说,“兄弟,婆娘伙事情多,酒没喝高兴……”
喝完茶,我们两口子坐客车回家,一路无语。天好沉,人的胸口好堵。我已经看到:我不是天底下的最弱者,感谢上苍!我家娘子则如痴如醉,她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
以后两三年间,张亲家遇到过几次困难,我们两口子义无反顾地帮了她。
九九年左右,她第一次到我家,带着她女儿,提了一包苹果之类。她用她厚重的眼泪表达了她今生最大的谢意。她已经还掉了所有欠账,并拥有了两万块做小生意的钱。“我再也做龌龊的事了,再也不做了……”她反复对我家娘子说。娘子紧紧拉住她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听说她后来在泸州做水果生意,在泸州买了房,女儿也进了教师序列。她公婆还在吧?好多时候,我家娘子会很突兀地问。
在吗?不知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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