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的告白

我在这条小径边上徘徊。我即将由此进入到另一个天地。我走近天蓝的地带，东北的、高远的蔚蓝色天空，连同东北的夏日独有的风景和东北的绿野都到此完结。

踏上这样的小径，有多好啊！从广阔的视野来审视，善于流浪的人是明智的人，正如风从来不为自我而停滞不前。即便这样，克服生活的惯性，否定故土，会使像我这种率意的人，成为灵魂解放的标本。假使有很多人，像我似地打心眼里否定故土，那就不会再有愚昧与贫穷。可恶的莫过于故乡，腐朽的也莫过于家园。它们如铁索，如鸟笼一样，只要自由、真情与理想占据精神的上风，人们就觉察不到它的存在，漠视它而一往无前——但是，一旦挫折出现，伤感发作，它就变得清晰和神圣。在逆境的时期里，它成了我们浪子的坟墓和慰藉！让它永远在你心灵的角落里保持沉默吧！

我把这条小径收藏进我的瞳孔，目光跟东北的绿野、东北的青纱帐和屋舍，跟那些曾熟悉的家乡的景物一一道别。我怀着虔诚的信念再一次给家乡的一切以真挚的祝愿，因为我也许不再回来。明天我要去看另一种原野，另一种屋舍。我绝不像基督徒们所作的那样，将我的心完全给了上帝。啊，不，我要带走我的这颗心了，在遥远的他方我也每分每秒需要它。因为我是一个不羁的浪子，不是教民。我是迁移、反叛、幻想的迷信者。我不善于把我的心固定在大地的某一点上。我从开始时就视我之所爱为一个梦。如果有一天我的心丧失了飞翔的力气，跌落在现世的谷底，那除非这大地已宣告了所有的未来都已荒芜。

别了，家园！别了，故土难离和怀旧的人、忠诚的和固执的人！我能够理解他，我可以体谅他，我还会羡慕他。但我为效法他的所为，已徒然掷去了大片的光阴。我原本不是那样的人，我却想要变成那样的人。我虽然想成为一个作家，但同时又想万为一个庸众。我在向艺术和我的心出发的途中，但同时又牵绊于卑微的欲念之渊，幻想占有家园。过了许儿之后，我才发现不可以二者皆具和兼有，我也明白自己是个浪子而不是游子，是个永恒的路人而不是某所房屋的主人。长久以来我混迹于芸芸众生而自得其中，可他们对于我却不过是异类罢了。这是我的失误，这是我的痛苦，这是我对人类的蒙昧应偿付的债务。因为我曾向往过平庸与堕落，由于我惮于踏上寻访解脱灵魂的道路，我犯了虐待自己和欺骗他人的罪过。寻访的道路不在天上，也不是在地下，它永远都踩在你的鞋底，那里只有泥土，那里只有跨越。

从小径的尽头闪出一群白鹅，那个牧鹅人衣衫不整地蹲在路旁惬意地吸着烟卷。在这样的家园里面，我常常感到幸福和依恋，也会常常怀着不满的情绪。我这样的浪子，我不是高人，我并不力求成为高人。我要像瞑目前那一瞬间似的，去再看一眼我的家乡。

我走在这条小径时迎着了一阵芬芳，在夏风中弥散开来，向着村舍与田野，此处与远处，天空与大地飘荡的花香。花香饱含着畅想。别了，我的家，家乡的周遭物事!我像天空辞别大地一样同你告别：他知道，这是他应消除混沌与迷茫的时候，他也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与大地分离——地平线联系了他们，尽管他无法找到切实的交点——那若即若离的感觉，却将伴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