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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坐在我前排的燕子,蓦地反过脸来,伸手将一个纸团飞快地递过来,不由分说就地放进我摊开的那本但丁《神曲》书页上。
可能因为动作太猛太快,她额头那几绺黑发被甩了起来,遮住她的脸蛋。
她神情也有些紧张,她那眯眯含笑的眼神,与我相撞对视的刹那间,绯红的脸和着这诡秘的神情,让我一阵激动。
“啥意思?”
“自己看!”
她轻轻说,然后又蓦地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认真看着语文老师在黑板上的板书,不时埋下头抄笔记。真是服了她,可以做得那么镇定自如,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燕子是个近视眼,戴着400多度的眼镜,那双小眼里闪着那神秘狡黠的光,从她戴着的厚厚镜片里渗透出,似乎穿透了我的心。确切地说,其实我很喜欢她这双小眼睛,喜欢这小眼睛里投射而来的光。这光,让人心醉,又让人捉摸不透。
语文老师正背着我们在黑板上板书,一边写一边讲课,似乎没有发现燕子这个转身反脸的小动作。其实我也不知道语文老师在讲什么?准确说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从上课铃响后,思绪就随着维吉尔在“地狱忽上忽下的游历。
燕子又冷不丁扔来这个小纸团,让我更加心猿意马起来,哪里知道语文老师在讲些什么。我紧紧攥着那个小纸团,放在手心里揉捏着,实际上纸团已被燕捏成了一个小小的纸球。
我把这个小纸团捏在手心里,尝试抬起头先看看语文老师是否已经转过身了。心里有些紧张,有些激动,一是不知燕子写了些什么?二是还是怕语文老师看见不大好。不自觉中,手心开始有些发汗了,我是有些渴盼但又不能马上打开看。
我很想马上知道燕子到底写些什么?可是我又不敢让我的同桌凤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凤成为同桌,从小到大,没有和女同学同桌过。可偏偏在这中专三年,却和一个女同学成了同桌。
相比起班上的女同学,凤说话嗓音大了点,常常口无遮拦,没心没肺的一个女孩,开心时笑起来常常是前翻后仰,让人忍禁不俊,我倒是挺喜欢她样子。凤的似乎要丰满些,不过她的身材倒是挺均称,不知她在别同学眼里尤其男同学的眼里是什么感觉。在我看来,我觉得挺好的,给我的感觉也是挺舒服。一直以来,我从来不反感有点胖的女人,我倒是觉得胖点的女人耐看,也更有女人味的。
凤是我们学校里老师、同学公认的三好生。学习认真,口唇伶俐,讲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胆子大,我觉得选择当老师这个行当,确实挺适合的性格。学校组织演讲比赛每次必有她,她必得奖励。
一个师范生,尤其是今后是当小学老师的师范生,不怎么需要又专又精的知识,需要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吹打弹唱,什么都要会点,凤就是这样的学生。为此,在老师同学的眼里,凤是各方面都表现特别好的学生,还有点管理天赋,于是我们二级级时,她就当选了全校的学生会主席。
而我从此开始成了她不下文的“私人秘书”,上台讲话时、演讲时、开会时……但凡需要准备讲话稿的时候,我必会给她准备好讲稿,很多时候她不用审的,这方面她倒是很相信我。从那时,我似乎这辈子注定成了一个办公室文秘的料。
当了学生会主席后,她也更忙了,开会,策划组织各类活动,忙得只有上课我才能见到她。她的课桌,几乎每天都很凌乱,我看着不舒服,常常在中午或下午没课时,又帮她整理整齐。有时课间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回来时需要上台讲话,需要策划活动,必会像个领导一样,叫我去,或写个发言稿,或拟个活动方案,都成了我的事。也是这样,常常不管什么课,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帮她完成好。
她时常对我也挺好的,其实也不止我,只要她帮到的,别的同学好她也同样关心。我们男生一个月有34斤粮票,20元菜票,女生一个有32斤粮票,20元菜票。她家里经济条件好些,常常把她吃不完的粮票接济我们这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也许我俩是同桌,可能她分给我要多些。
凤,人虽然开朗大方,就是少点生活情趣。我觉得她像我姐,处处被她管得严严实实。我喜欢她,其实我是有点怕她,虽然平时她常常会严肃地教训我,可不知怎么的,我却服她。
“在上课呢?你们传什么纸条?”凤低声地严厉地训我。
“不和道啊!没什么!”
“认真听课,老师讲的这些古文很重要的。”
“嗯!”我不敢打开纸球,只能紧紧地纂在手心里。假张抬起头来,装着认真看黑板、认真听课。
不一会,我试侧着脸,斜着眼,用余光斜瞟一下凤。看她正在认真做听课笔记。我也不好将纸球摊出来看。反正看不了,我索性继续看《神曲》。对于我看课外书,凤却重来不训我。也许她知道我正是看多了课外书,才能写那些她要的发言稿、演讲稿。我看课外书,她是不说不管的,仅此而已。
“一会你帮我翻译这段话,我始终觉得翻译不好,翻译出来总是觉得很拗口很不顺!”凤偏过头来,压低着声音对我说着。看着她侧脸跟我说话时,紧张地脸红彤彤的,一直红到耳根。其实老师根本没有发现她跟我说话,只是像凤这样的好学生,总担心破灭自己在老师心里的人设。平时要她在课堂上跟我说句话是很难做到的,更别说她会玩小动作了。
我知道,她在课堂上跟我说了这个请求,是下了一万个决心,在心里斗争了很久后,才挤出这一句话。她知道像这样的古文翻译,除了我,班上可能也不会有第二个能更准确地翻译了。
凤虽然认真,可平时她看的课外读物不多,更别说古典文学了。后来,可能是受了我的影响,开始把我到图书馆借来的书,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时,常常央求让她晚上带回寝室看。后来我干脆让她先看,然后逼着她快点看完。三年的时间里,有一年半的时间,她跟着我一起,看着同样的书,确实也看了不少中外名著。
后来,她常常无事找事地和我谈起了阅读这些书的感受,探讨书里人情悲欢离合。或许我俩的话越来越我我,可能是从阅读开始的。
我一看,是《大学》的里一段古文。《大学》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了,差不多也熟读成诵了,自然对文中的每一句话,每个字词是可以准确翻译现代文的。其实那时我已把大学里的六册《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古文观止》《史记》等看了好两三遍了,自然积累了一些古典文学素养。学校每周三下午开设有选修课,有书法、篆刻、绘画、声乐、器乐、舞蹈、文学与写作、民族民间文学、童话创作等课程,我选修的是文学与写作。
“下课给你讲!”
“嗯!”凤低着头,小小地应了一声,
语文课,很多时候是我的自由阅读课。我把语文书压这本《神曲》之上,似乎很投入很认真,语文老师一直没有发觉我的心不在焉。可以说,三年的语文课,我正儿八经地听语文老师讲课,加起来不会超三节语文课。然而我的阅读量却呈数倍增长,我一生阅读最多的也就这三年。
我的语文成绩一直挺好,都得益于这大量的阅读。我觉得语文老师从不会怀疑我上课的心猿马意,她似乎觉得我是最认真的,因为我的每次语文测试成绩都是优秀的,在班上,甚至在全年级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为语文老师争了不面子。
也许在语文老师看来,我是班上最认真的几个学生。我的硬笔、毛笔、粉笔这三笔字,频频在全校展出获奖,有几幅毛笔书法作品还获过全省的展出奖。平时我除了看书,就是在我寝室的一间堆着乱床杂物间练字。课堂上我看名著的专注,似乎成了理所当然。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答应凤的事,是要兑现的。
“快给我讲讲,看你怎么翻译这段话?”凤似乎也是很迫不及待的。
凤所说的这段古文是节选自《大学》里的一段古文,原文是“《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 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我对凤说,这是从《大学》节选而来的,要翻译这么一段话,得先了解《大学》。我从我的课桌拿出从图书馆借来的《四库全书》,翻到《大学》那篇文章讲给凤听。
凤侧过头来,差点趴在我的课桌上,认真地听,用手托着胖乎乎的脸蛋快似乎很挨近我,似乎感觉到她的呼吸里带着心跳的频率,让我感觉有点心慌。从来不和一个女生挨得这么近,我确实还不习惯,所以有些紧张。可当我进入古文里后,似乎就是我写的文章,我又自然起来了。我绘声绘色地讲,她听得也很虔诚。
然后我把我的翻译写在我的作业本上,让她再抄到她的作业本上。趁她抄写时,我悄悄溜了出去,走到厕所里,占了一个蹲位。其实我没有大便之意,只不过想借个安静无人处,看看燕子到底在小纸团写了些什么话?
我蹲下后,将那个纸团慢慢展开——
“我尊敬的神啊,19×2≠38”
在这手指儿宽的纸条上,燕子用她那清秀的笔迹,写着这样一个不等式。我一时无解,似懂非懂,似悟非悟。我想不通,燕子为什么总喜欢这样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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