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念曾经,母慈子孝,素手调羹;叹如今,人去物在,衾衣凄冷!】
农历三月十二(2022年)下午四点多,老F突然接到二哥电话,说母亲病重,快不行了。
此时我正在排队做HS,心下顿时一阵慌乱。
我当即又打电话问姐,妈情况咋样?姐哽咽着说,怕是不行了,已经不能说话了。
(因为某某原因,细节就不说了。)
我们连夜启程(自驾),第二天一点左右下了高速,又是一通例行检查。
回到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小休一会,
到了之后,我们直奔母亲的床边,二姐首先扑到母亲的跟前,问,妈,我是谁?母亲很努力的睁开眼,看向二姐,说不出话来。我拉开泪流满面的二姐,凑进母亲,问,妈,我是谁?母亲半天翕动着嘴唇,说岀我的小名,我又问,妈,你想我了吗,妈说,我想。
我强忍着巨大的悲伤,挤岀了一个笑容。
我听见哥嫂他们在边上说,这怕是回光返照。我端着杯子,调了温度适中的水,用勺子一滴一滴的喂了母亲。母亲很努力的咽下去。
又蒸了一个鸡蛋,一点一点的慢慢喂,母亲吞咽得很艰难,只喂了一半,后来直到母亲三月十九凌晨两点去世,就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悲痛。
母亲的一生,说不上有多么的幸福,我们兄妹六个,在父亲五十七岁去世那时候,都已成家立业,虽然不再有生活负担,但母亲内心的孤独我们都不得而知。好在母亲豁达通透,性格内敛而温柔。在我们六兄妹家随时来去,住在哪家都不会招人烦。
母亲和我姑妈、舅妈、还有姐姐的婆婆,这几个老姊妹年龄差不多,身体好的时候,经常性在一起小住,和她们每个人都相处得极好。
母亲话不多,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但是你别以为这是没原则,母亲的家教、道理,都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从来不会大吼大叫的去教育你批评你。
母亲年龄大了,话更少了。曾经我问过母亲,和姑妈舅妈们一起,都聊天吗,聊些什么。母亲说,我很少说话,只是听,有时连听都不想听。我说为什么。母亲又说,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儿女(主要是儿媳)的坏话。家长里短的,谁家没点烦心事。
我知道,母亲纵然不喜欢她们的处事风格,也不会明面去评论谁,还依然会和她们一起,一来是割不舍的亲情,二来是抱团取暖,缓解孤独。
再说回母亲其时的病况。
三月十四到三月十八这几天,母亲一直处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头两天还表示想喝水,后来水都吞咽不了,稍稍喂一大滴都会呛住。
三月十六的夜晚,我凑到母亲跟前征询母亲说,妈,我要回去了,母亲用微弱到几乎所不见的声音说,莫回。我解释道,妈,您这几年一直病着,我们没跟您说,外面有yq,我们这是从外地回来,上头要求做HS检测。(当然母亲不知何为JC,也不知还有这项政策)我为了浅显易懂,就跟母亲说,如果不回去做,上头会把我抓走。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母亲,竟然听懂了,在我再次征询时,母亲答应了。说“好”。
写到这里,我又泣不成声了。我的妈啊,我的母亲,就算是奔赴黄泉之际,顾全的还是您的女儿。您的女儿,该当何以为报!
三月十七,又有一拨亲朋来探望,细数着我父亲的耿直母亲的贤惠,都说为什么这么好的人要受这样的罪。
我们一遍遍的在母亲的床前,虔诚的祈祷老天,既然回天乏力,就快点让母亲去天堂享福吧。这样的折磨,真的是惨绝人寰。
姐姐哭喊,妈呀,你择个好日好时走吧,去找我爸。
我哭喊,妈呀,人家都说你有福,这四年来,咋就把一生的福都耗尽了啊。
三哥在妈床边哭哭叨叨,妈啊,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兄妹团结,还是一大家人,您就放心的走吧。
我们真的不忍心看,作为后人,感觉到自己就是个罪人。母亲呆滞的,悲惨的躺在床上,是如此的孤独,无助。通往天堂的路,母亲啊,只是您一个人走。
三月十八日的早上,比母亲还大两岁的舅妈拄着拐杖来了,坐在母亲的床前,我看到母亲眼角流下了两滴清泪。
夜晚,我们照例都守在床前,村里的老伯老婶子来了,看我们都守几天几夜很疲惫,就说不用都守着,轮留换班就可以,我守到十一点半,来到母亲的床前,看呼吸还均匀,轻轻的唤一声妈,母亲睁开眼应了一声,我寻思去眯一会,和衣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两点零几分,老F急唤我,快起来。我来不及穿鞋赶紧跑去母亲床前,下意识看一下手机,时间是两点零六分。看到母亲的气息微弱至消失。
母亲走完她平凡而伟大的一生,享年八十六岁。
【(二)念曾经,红尘初逢,此生沉沦;叹如今,寒鸦数点,一盏孤灯。】
因为口罩的原因,母亲的后事办得相对简单。
母亲歇气之后,尽管是凌晨两点,气温很低,不大的山村,乡里乡亲还是很快就赶来了。
大娘大婶子们负责给母亲买水洗澡穿衣服,叔伯们负责把母亲的大屋(棺木)抬到堂屋用板凳放好。
一切准备好之后就是“进材”。
进材的时候,除了母亲生前的金银首饰,喜欢的衣物,我们特意放了一本书进去陪母亲。祈福母亲来生仍像前世一样,依然做回一个文化人。
然后就是“剪席子角”,这习俗,我思忖着应该是把母亲这一生的苦难都剪去吧,那么来生的母亲,依然会出落比前世更美的光华。
接着是“烧床草”,儿女们要在点着的火上来回跳两遍,边跳边念叨,让母亲不要怕。
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认为是陈规陋习。而现在,我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我虔诚的跳着念着,祈福母亲,黄泉路上,走好,不要怕。
因为上面要求,不能燃放鞭炮爆竹,整个烧床草的过程,静默无声,冷风吹起的火苗,照不亮我们孤苦而寂寞的心房。
把这一切弄完之后,天还没完全亮,我们让乡亲们各自回家休息一会儿,待天亮还有很多事情要帮忙。而我们兄妹们就呆在母亲的棺木旁,想再多陪陪母亲,一边通知亲戚朋友们。
母亲岀殡的日子是三月二十一。我们这边的习俗是,人去世三天之后岀殡,岀殡的日子不用先生择,下葬的日子必须请先生根据子女们的生辰八字来择定。
电话通知了唱道先生。道先生们是下午到的,到了之后开始写祭文,写祭文的过程比较长。真正到开锣动响超度的时间是夜晚,我们跪在母亲棺木面前,听先生抑扬顿挫的超度。情绪忽而平静又忽而悲伤失控。似懂非懂的经文,在道先生平和的诵唱中,我仿佛看见母亲化成一朵白云飘向遥远的天堂。
(真的,我坚信这一点。因为我们返程的那一天,天上的云一直在跟随着我一路。仰望天空,我想起我的母亲。)
“牵桥”,习俗是“牵亡人过桥”,这个牵,用书面语言表达似乎有失敬意。我领会的原意应该是“引领”“扶”的意思。这个桥,应该就是奈何桥。
道先生由原先平和的音调转向悲凄的腔调,亡人过奈何桥是何等的考验。桥上是刀山火海,桥下是猛虎野兽。
所有的孝子孝媳,孝女孝婿,包括孙辈们都围在用白布牵展开的“桥”的两侧,双手紧而平稳地抓住白布,让用红纸糊成的灵位缓缓地从“桥”的一端平稳的移到另一端。
四爷爷的大女,我大姑姑,在边上哭着对我们说,你妈一向胆小,你们谁去“桥下”陪着你妈慢慢爬过去。我嚎啕大哭说,我去爬。我姐更是悲不自已要去。还有我侄子。这时候,再次相信那种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
道士先生问我们愿不愿意唱得热闹点,我们不懂其意,他们说如果愿意热闹点就给钱,然后他们放了一个盘子在桌上,围着棺木转着圈,孝子们端着灵位转一圈给点钱,下跪一次。此时此刻,我掏一次钱祈福一次,为母亲恕罪。一次一次下跪,祈祷为母亲免罪。
岀殡前一晚,要“绞火场”,也为“绞包袱”,这个“绞”字,写出来应该也和本意不符,“绞”应该是化的意思,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他们亡故了的上一辈,都写进名单里,这个夜晚来领纸钱。准备一块很大的空地,很多的冥纸,用“钱钻”打印发好,装进袋子,一起烧给在天堂的亲人。
那个夜晚,没有一丝风。
所有的乡亲陪着我们,尽管禁止放炮,我们还是买了三个烟花。
当人们用簸箕滚了一圈地界,又用泔水泼一圈之后(这是习俗,意为不让孤魂野鬼来抢,界外专门会为孤魂们烧一些),烟花熣灿在小村的上空又很快的沉寂,我对着那堆纸钱燃烧的火场长跪不起,我知道,我的母亲,一如这熣灿的烟花,永远的沉寂了。
三月二十一日,是母亲岀殡的日子。
大婶一大早弄了面糊,准备用来“封棺”。
先是孝子贤孙们吃“压气饭”,就是把带热气的饭先放在棺木下放置一会,然后吃下,不准用碗筷,只能用手抓。
接下来就是“塞财”,这个财应该也是和压气饭一样,寓意是后人的财。就是每个孝子女准备一点棉花,塞在母亲的耳根边,这个也有讲究,塞三分留七分,这个七分,留得后人保子孙。
最主要的是,这一眼,便是最后的一眼。生生世世不再相见天人永隔的一眼。
择吉时岀殡,把棺木抬到大门囗,道士先生唱,孝子摔碎老盆。八仙用绳子栓好老杆和棺木,看仙鹤在棺木上摇晃,我泪目,我的母亲,与这个小村,这个世界,与我,与我们,永别了!
念着写着,数度哽咽,母女一场,因缘也就五十几年的光景,其间也并无惊世骇俗的大事可书写,无非是些俗事俗物。因缘散尽,那些俗事俗物总萦绕于心又弥久芬芳。记下来,情绪似乎找到了岀口。
余秋雨说,有山脉相隔的遥远是一种绝望,有水道相隔的遥远是一种忧伤。
与母亲的相隔,虽然是天上人间的遥远。
但母亲怜我,前几天来我梦里。母亲很健康,和我拉着家常。
有梦,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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