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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九溪之《子母扣》13

枫林九溪之《子母扣》13

作者: 枫林九溪 | 来源:发表于2018-08-13 10:51 被阅读0次

    (上接12)四更天,大勇安抚了想代替他值班的手下,拿着猎枪起身转了一圈,又为篝火添了些柴。然后他走向白天儿子藏身的大树下,围着树身转了一圈,在与自己齐肩高的位置上用手摸索。果然,一个冷硬的凸起被粗硬的树皮隐匿其中,他用力一拔,一个带着细铁丝的钉子被拔了出来,树叶晃动,一个包裹严密的袋子落了下来,他熟稔地打开袋子,一眼就看到了家里的酒袋子和干粮袋子。“这个臭小子!”他嘴角含着笑,把袋子原样藏好。有了这些储备,他们带的东西就很充裕了。

    五更天,猎人们起身吃饭,很快就开始翻越黑松岭。

    风雪像刀子一样割着猎人们的脸,脚下是黑色的山石,这里由于海拔高,终年都是这样的天气,所以积雪很深,只有很少可以参照的松树生长在石缝中。这道山岭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两边的动植物隔绝成两个世界。平时,像黑熊、虎豹这些大型的猛兽,很少到这边来,所以长河两岸的这个族落,才一代代安然在这里繁衍生息。

    只有特别胆大的猎人,才敢翻越这座山到黑松岭打猎。

    大勇就是为数不多敢到黑松岭打猎的猎人。那还是小虎10岁那年,大勇想为在全族人青年狩猎技能比赛中获得冠军的儿子送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他想到了虎皮背心。这是所有猎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用说狩猎防身保暖这些实用的好处,单就是一个猎人征服兽中之王的那份荣耀和自豪,就足以令猎人们孜孜以求了。

    这些年,由于火枪等狩猎工具的使用,大型的猛兽都远遁黑松岭那边去了,要想得到一件虎皮或者熊皮这样的背心,就必须到黑松岭那边去。所以大勇就在一个夏天悄悄翻越了黑松岭。

    想不到的是,小虎也悄悄跟了来。这个臭小子就像跟屁虫一样,怎么也甩不掉。于是他们合力射杀了一只老虎扛了回来,也就是那次狩猎,他们发现了一个熊洞。所幸当时母熊不在洞中,他们并没有敢动一下五只嗷嗷待哺的小熊,就退了出来。猎人们都知道,身上如果染了幼熊的味道,黑熊就会不死不休地纠缠,他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这次大勇打的就是这窝黑熊的主意,如果能得手五只黑熊,那他们族人眼前的危机就算解除了。熊骨、熊胆、熊皮、熊掌都很值钱,而富含脂肪能量的熊肉,也能成为族人充饥的上乘食品。

    熊洞位于一处山谷,这里有不少在地质运动中从山上滚落的大石,大石的自然堆积形成了许多曲折幽深的大石洞。这里距离水源很近,食物也很丰富,是黑熊藏身觅食的洞天福地。这个大熊洞旁边,就是一道悬崖,前面不宽的小路是通往熊洞的唯一通道。

    五只黑熊已经长大,在秋天吃饱了各种富含油脂的食物之后,他们显得前所未有的壮硕,如今,它们和母亲一起,在深深的洞穴里冬眠。它们不知道,有一群猎人正为它们而来。

    大勇他们到达了这个山谷,悄悄潜入了熊洞,6只黑熊让他们惊惧又让他们惊喜。他们按照计划,用巨大而结实的绳网封住了洞口,然后用几根粗大的绳子把网牢牢固定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等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大勇吩咐用土炮和篝火唤醒冬眠的黑熊。

    剧烈的炮声和烟火让熊们非常不爽,它们陆续从冬眠中醒来,一只黑熊睁着迷蒙的睡眼走出洞口,出其不意地一头撞进了网里,它徒劳地挣扎,愤怒地吼叫。这叫声刺激了其它的家庭成员,又有3只黑熊撞进了网里,躲在一棵松树上的大勇和躲在其它几颗树上的猎人们欣喜异常,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孩子们夹杂着惊慌和愤怒的叫声让母熊不安,它迈着沉稳的步子到洞口查看。它的视力不佳,又刚从冬眠中醒来,只能从气味和动静中做出判断。让它愤怒的是,它闻到了一些人类的危险气息,而且那火药的味道在它世代储存的记忆库里,也是非常危险的信息,它急于要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了。

    更近了一些,它看到孩子们滚做一团,在一堆绳索中挣扎,它于是大力冲过去,试图冲破那些网罗。但是网罗并没有应声而破,反而因为它的冲击倒向一边。加上它的重量还有孩子们的重量,维系罗网的巨石松动,绳子脱离,罗网仿佛被扯开了一边,快速向另一边摆过去。但是它们还来不及高兴,携带着五只黑熊的绳网向着悬崖坠落下去。

    树上的猎人们还来不及看清楚熊洞的情况,绳网已经带着黑熊坠落悬崖。现在,他们必须绕到悬崖下面,查看黑熊的情况。但他们不知道所有的黑熊是否都在网罗里,如果洞里还有黑熊,他们现身很危险,而且网罗里的黑熊如果没有摔死,也会很危险。但如果不及时下去查看,黑熊即使摔死了,也会被其它的食肉动物吃掉。

    所以,他们必须冒险下去。

    大勇做了简单的分工,留下小虎和一名年长的猎人阿桂继续在树上监视熊洞,如果发现有黑熊出来,就吹响随身携带的号角,给悬崖下的猎人发信号,以便大家做好防范的准备。

    他带领大队的猎人们开始寻找下到悬崖底下的道路。

    直到下午,他们才找到了摔下来的那些熊。因为黑熊体重大,又叠加在绳网中,所以摔下来的五只黑熊都死了,而且品相还不错。猎人们把这些熊们捆扎好,用几根结实的木头抬着往回走。忽然,悬崖上面传来几声急促的号角声,猎人们都警觉地停下了脚步。大勇略一沉吟,把猎人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护卫,一组负责连夜往回赶。

    说来也奇怪,他们等待中的黑熊并没有出现,直到走到原来的熊洞之前,也没有发现黑熊,倒是小虎和另一名警戒的猎人藏身的大树倒在了地上,枝叶一片狼藉,就连附近的几棵松树也倒了大半。而小虎他们却不见了踪影。大勇非常着急,但是他知道,这个地方决不能停留,多停留一刻钟,就多一份发生意外的风险。这几头熊,事关整个族群的存亡,他不能因为等待自己的儿子而误了大事。他扫了一眼同行的猎人,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猎人们纷纷向首领要求再等小虎他们一会儿,但大勇又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众人纷纷闭嘴,向着来时的道路匆匆赶去。

    最后一只黑熊走到洞口的时候,除了坍塌的一些碎石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这只黑熊嗅到了母亲和兄弟们的气味,它走到悬崖边上往下嗅了很久,于是它转过身来,正对着小虎他们藏身的的方向。来不及阻拦,小虎身边的桂叔就吹响了号角。

    小虎赶紧招呼桂叔从树上下来,桂叔却冲他摆摆手。小虎无奈,只得快速从树上下来,他看到那只黑熊直立起来,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而且高扬着熊鼻子。他知道,这是黑熊在确定目标的方向。他急忙向一棵事先看好的大树奔去,头也不回地爬了上去。

    刚爬到树上,就听到桂叔惊慌的尖叫声传来。原来,那只黑熊已经到了他藏身的大树下,并用力地摇着那棵树。一棵合抱的大松树,竟被它摇得枝叶乱抖,桂叔一边紧紧抱着树枝,一边大声呼救。小虎知道,再摇一会,那棵树就会倒掉,这是黑熊的拿手好戏。小虎选了一个位置,从背囊中抽出一支利箭,张弓搭箭瞄准不远处的黑熊。“嗖”的一声,利箭带着风直射黑熊的眼睛。

    剧痛让黑熊发狂,它怒吼一声,用全身的力量向松树撞去。这棵已经松动的大树轰然倒了下去,黑熊抓起已经吓昏过去的桂叔,像玩弄一块破布一样甩来甩去,最后把他叼到悬崖边,从黑熊坠崖的地方扔了下去。

    小虎被这个场景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黑熊已经到了他藏身的树下,只见黑熊如法炮制地开始摇树。

    小虎当时跑到这棵树上,是发现这棵树相邻还有几颗树,而且相当粗壮,它们枝叶交集很容易转移。所以小虎赶紧利用黑熊摇树的间隙,转移到了另一颗树上,不一会儿,那棵树就被摇倒,黑熊发现没有人,就开始继续摇他藏身的这棵树。

    就这样,松树一棵棵倒下,小虎非常着急,照这样下去,他早晚会成为黑熊的点心。反正树枝剧烈摇晃,他的箭矢也排不上用场,索性就大声唱起歌来,一方面可以缓解自己的恐惧,另一方面,如果父亲能早点赶回来,也许能听到他的求救。

    小虎的歌声包含着恐惧和绝望,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

    “天生我哎少年郎,地养我哎石敢当,爹疼娘爱十二载啊,浑身是胆林中王,坦坦荡荡今朝去哎,黑熊胆边睡梦长……”

    小虎的歌声引起了一群鬣狗的注意。这里少有人迹,难道新添了物种?鬣狗通过叫声把信息传给了它们的小黑大王。

    小黑带领一群精壮的鬣狗军团顷刻之间就到了黑熊的领地边缘。它凝神谛听,小虎的歌声清晰地传进了耳中。它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影子:主人!主人!

    小黑忽然昂首发出了一声嚎叫,那是战斗的指令。

    只见一群鬣狗在一只大黑狗的带领下,风一般地向这边奔来。正在摇树的黑熊停了下来。它对着鬣狗群发出了一声吼叫,它觉得很奇怪,这帮鬣狗和它家的领地相邻,但从来都是互不侵犯的,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我就怕了你们不成?

    随着它的叫声,鬣狗们只是把包围圈放大了一些,没有大王的命令,谁也不敢逃跑。

    黑熊有些奇怪,这些鬣狗都不要命了吗?它调整了一下位置,直对着小黑。

    小黑知道,作为首领,在这种时候必须身先士卒。只见小黑脖子周围的毛乍了起来,真气鼓动着周身的黑毛无风自动,他大叫一声直面向着黑熊扑了过去。

    鬣狗们见首领发起攻击,就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纷纷瞪着血红的眼睛扑了上去。

    黑熊意料中最坏的情形出现了。这群鬣狗就像一群嗜血的疯子,首领和同伴身体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更强烈地刺激整个鬣狗群的拼命情绪,每一只鬣狗都像中了魔症一样疯狂撕咬,黑熊彻底被吓到了。经过一番群殴乱咬,黑熊狼狈地从鬣狗群中突围出来,落荒而逃。

    看到鬣狗赶走了黑熊,小虎不敢贸然从树上下来。只见为首的那只大黑狗走到树下,冲着他“汪、汪、汪”叫了三声,小虎立刻从树上爬了下来。这只黑狗,和家养的猎犬无异,这三声狗叫,让他无比亲切,这分明是猎犬欢迎主人的叫声啊。

    他走过去,友好地冲这只黑狗伸出双手,有些调皮地说:“一切肉体皮囊都是臭的,不分是人还是狗,但灵魂都是一样干净的,如果有的发臭,那也是因为染了肉体的味道。感谢你,兄弟!”

    仿佛是自然而然的,那只黑狗把脸埋在他的手里,嘴里发出呜咽。

    小虎感觉到有泪水濡湿了手心,就像一个伤心的孩子陡然见到了亲人。眼前这只健壮的大黑狗,表现出了和它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忸怩和单纯,就像在主人面前撒娇的小狗一样。一种异样的情感涌上小虎的心头。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啸,只见那只黑狗抬起头,用乌黑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小虎感觉特别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难道是梦中?

    那只黑狗呼啸一声,领着一群鬣狗远去了。

    小虎看到黑狗脚步有些蹒跚,显然在和黑熊的搏斗中负了伤。

    小虎呆愣了一阵,远去的鬣狗让他猛然惊醒。此地非常危险,逃走的黑熊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于是趁天色还早,他匆忙离开了黑松岭,在来时的大松树上等着猎队返回。

    半夜时分,抬着五只黑熊的猎队终于赶到了这里,劫后余生的重逢,让大勇紧紧把小虎搂在怀里。众人听小虎诉说了桂叔的遭遇和鬣狗群的相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这次狩猎虽然完成了任务,但真正和黑熊近距离遭遇的,只有小虎一人,如今听他描述当时的情景,特别是听到桂叔被黑熊摇落,最后被扔下悬崖的遭遇,猎人们禁不住心神战栗,仿佛自己亲历了一样。

    猎队只是简单地吃了一些小虎预留在这里的干粮,就连夜往回赶,因为,还有一只满腔仇恨的黑熊不知所踪,它随时都可能来寻仇。

    第二日,族人在族长的组织下,在先人的祠堂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性祭祀。小虎被晋破格升为一级猎手,他是这个族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级猎手。

    当被族人高高抛起的时候,小虎心里竟然没有高兴起来,并且蓦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只黑狗怎样了?

    小黑听到叶子的召唤,带领鬣狗们回到了领地,对于它和黑熊产生的冲突,叶子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心疼地为他舔舐伤口。它不知道小黑为何突然与黑熊交恶,也不知道小黑为何不顾自己的安危营救那个人类,但它知道大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这么多年了,它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首领,小黑大王的智慧令它无比钦佩。

    入夜了,身边的叶子已经入睡。一阵阵的疼痛让小黑浑身抽搐,今天,当熊掌实实在在落在它身上的时候,并没有预料中的疼,它想到的竟是多年前母亲从熊掌下救它的情景。

    它知道自己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能投生为人吗!它忍着痛走到食盆前,又一次从嘴里吐出了那些花苞。

    顿时,莹莹的白光笼罩了整个狗窝。它惊喜地看到,与以往不同,所有白色的花苞全都盛放了。

    顿时,小黑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母亲,主人,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们了!

    它把小白花重新吞进嘴里,慢慢走到叶子身边,无比留恋地看着它,多少并肩战斗的岁月,像过电影一样从小黑脑海中掠过。一股腥甜的血涌上来,它吐出一大口血,又一点点地仔细舔净。

    给叶子留个整洁的窝吧,但愿她能继续带好族群。

    然后,他走到叶子身边,慢慢地躺下去。它感觉身上的疼痛一点点消失,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轻到可以从这具多毛的身体里升腾起来。

    月朗星稀,小黑第一次高居山林之上,俯瞰这片他生长大半生的地方,每一处林木都是他熟悉的,如今从上面看下去,别有一番不同。寒冷的冬夜万籁俱寂,但他知道,这片静默的夜色下,覆盖着沸腾的生活,这里有他的爱侣和子孙。但他必须离开这里了,因为人类的世界里,有他牵挂的母亲和主人。

    小黑沿着久违的神秘路径,来到了枫林九溪的栖霞殿。

    四周藤蔓飘拂,处处异香缭绕,一缕缕幽魂从枫树上飘逸而出,又像雾霭一样聚拢而来,他们带着自己的小白花苞来到栖霞殿。枫林九溪又一个灵魂功德圆满了,将从这里走向人间,他们要用自己的藤蔓为他祝福,为他送行。

    树灵们围绕着他,缀着白色花苞的藤蔓在他身上轻轻拂过:

    青青蔓,莹莹花,你攀援,我牵挂,辗转一世母子情,一朝缘尽各还家;

    青青蔓,莹莹花,你攀援,我牵挂,遥望尘世母子情,点点滴滴用情化;

    青青蔓,莹莹花,你攀援,我牵挂,传奇度我母子扣,恩恩怨怨皆情话……

    木度神翁从枫树中化现出来,他挂在脖子上的珠子熠熠生辉。小黑忽然睁开眼睛,望着木度神翁说:“我要以人类的身份,到人间寻找母亲和主人”。木度神翁微微一笑,用手一指。小黑顺着手指看去,自己在一面镜子中出现,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小黑这才安然地闭上眼睛。

    在树灵们高亢的歌声中,木度神翁摘下一棵闪着碧绿光泽的珠子,加上符咒轻轻放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小东西,但愿你不要回到我这里来哭鼻子。”

    大殿中洞开了一扇空气门,小黑的身影在空气门中慢慢消失。

    在长河边的一户人家,一个小男孩呱呱坠地,产婆洗净他,用小被子包好抱到产妇跟前:“您瞧,多黑的一双眼睛啊,这次小虎可有伴儿了。”

    “娘,我能进去看看弟弟吗?我要把一件熊皮背心送给他。”小虎在门外说。

    “轻一点,他还小。”

    小虎走近弟弟:“他太小了,这件熊皮背心可以当袍子了。”

    小虎看着弟弟黑溜溜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又一次想到了那只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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