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母亲出院后，我的假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决定回趟老家。

虽然，房子已经不属于我们了，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因为，那儿还有我牵挂的人。

我在一个清晨，踏上这条十几岁时无数遍踩踏的路。先坐三轮车到码头，再坐1个半小时的船，到乡上。

时值七月，河岸还是碧绿的竹林，水，绿得像竹叶的汁流。我站在船头，任由河风吹拂。心潮起伏。

我回来了。这座通往山外，通往繁华县城的河流。我们曾是如此向往河流之外的天地，那儿，有我们仰望的纷繁。

也有我们的未来之路。

如今，我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次再亲临你。这一刻，就由清冷的河风尽情的吹拂，拍打我的脸庞吧。

这是我的故乡。我的过往。属于我心里永久的世界。

让我永久记住这片绿色，这条通往世界的河流。

然后，到了沿河而建的乡中心。因逢平日，仅有的街道上也是空空荡荡。还是以前的陈旧的一条街道，这儿曾留下我们的身影，有时是售卖，有时是采购。腼腆与欣喜，恍如昨日。

接着，我们沿着这条石头林立的河流，往里走。那儿，是我们的终点-------我的家。

河流已经比较干涸了，没有儿时那般大的水流。这干涸的河里，应该螃蟹也少了吧，这大概是陪伴我们的螃蟹。我们长大了，所以，它们也该去别的地方了。

一切都已时过境迁。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到了村口。我看见了她，那个熟悉的的白点。

我走得很慢，她一点点向我靠近，我一步一步的向她移动。

我到了那座熟悉的断桥，站在断桥上，我看清了，它变成了2层。比我们在的时候更漂亮了。

我穿过那条田埂，到了门口。主人看见了我，“进来坐，快进来坐”。他们很热情。

我想推脱，又有些犹疑的进了门。

主人很热情，拿出糖果招待我。

“我能参观一下吗？” 坐了一会，我客气的问。

我想看看我的房间。

“随便看，不过以前漏水的严重，我们多数已经打掉，重新翻修了。”主人说。

记忆中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

我只待了几分钟，就出来了。

走吧，走到现实中。

“就在这儿住吧，天不早了。” 主人热情的挽留

“不了。我还有安排。就不留了。”我客气的回答。

”房子在你们手上打理的更好些。“走前，我对主人说。这是实话。

出门，遇见另一位经过的邻居，她热情的和我打招呼“五妹，回来了啊？今晚就在我们家歇嘛，反正你们家也没了。”

她说的是实话。

我转过身，泪流满面。

我去了芳儿与桂儿家。

我想看看那两位母亲。

我是与桂儿一起去的。噢，她与我一起回来的。

她们看见了我们，停下了手里的锄头，我们相互小跑向对方。她们激动的拥抱我，唤我“女儿，你回来了啊”。我大声回答“是的，妈，我回来了。”

是的，因为我与芳儿弟弟只相差40天，又因为两位妈妈是姐妹，所以，我曾在母亲出门时，与那个小男孩在一张床上翻爬，饿了则一边一个挂在她的身上，吸吮饱满的乳汁。

而桂儿妈妈则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初中生，亲和温柔，记忆里，从未打骂过孩子，因而，在那些叛逆暗淡的少年岁月里，是我们一群孩子的晴天。

她们，都是我的“妈妈”。

晚上，她们杀了鸡，磨了豆花。石磨一圈一圈，豆花滴滴嗒嗒。不一会儿，四方桌上，满满当当。灯光下，是她们花白的头发。

她们，也老了。

我在心里说“谢谢你们曾经的陪伴，只可惜，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无法回报你，甚至无法时常来看你逐渐衰老的容颜。这份情，我只能永远记在心里了。”

你们保重。愿上天善待你们。

晚上我、桂儿、桂妈睡一张床。还跟离家前一样。

我在芳、桂家各待了1天。在芳家的时候，会洗芳父，芳母的衣服。这样做的时候，似乎就是芳儿自己回来了。

她是个孝顺的女儿。这些事，她做了很多年。直到离开家。

我去她的房间，翻那些尘封的笔记本。那些明媚的青春岁月，一一展现眼前。

噢，这些东西，我一直放在芳家。我家不便留存。

我没有太久停留。第三天一早的时候，我便返回了县城。

清晨，天还下着蒙蒙细雨，我们沿着泥泞的小路，一踩一滑的离开。一如十年前从这儿走向上学的路。只不过，这一次，我们真的走远了。我们，不再回来了。

故乡，我们再也无法看到你的四季轮回。你的春绿秋黄，夏翠冬荒，从此都将只是午夜朦胧的一抹梦魇。

我大概是个终生的浪子，我不知道，我会在哪儿停留多久。但是，我想，十八年，应该是最久的吧。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收留我。这是个偶然。我们的相识。

然而，到了时间，我还是要走了。我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没来得及和你道个别。我这次来，就是来和你补个道别的。

不用再送了，就此别过吧。趁天未亮，还未惊醒山间的虫鸟。让她们再沉睡会儿。就当我没来过一样。

以后，你要记得，每变换一次色彩的时候，来我梦里一次。否则，我怕我把你淡忘了。

我走了。你保重。

从此，故乡只是个遥远而模糊的音符。

我们渴望着逃离，迫切的离开这一片土地。然而，当真的逃离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我，怅然若失。

桂儿问我：你难过吗？我想了想，好像并不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五味杂陈。

总之，这已经是历史了。我以后踏上这条路的机会，少之又少。那么，让我走慢一点吧，再慢一点。让我再看看我们爬过的那棵树，玩过梭梭板的那个山包。噢（当然），还有捉打竹虫的那片竹林。。。

我怕走的太快，我没法将它们写入我的内存。然后，在梦里也无法重现。

那样，我会感到遗憾吧。

别了，故乡。

保重，故乡的人。

我们走了。后会，无期。

这是离家后唯一一次完整的回去。在儿时同伴相伴下，可以任思绪自由飞扬。可以一起重踩我们共同的足迹。

这在成年后，如此奢侈。

从此后，故乡不再。

。。。

桂儿问我：你怀念吗？我想，我好像并不是怀念，而是遗憾，遗憾这座房子里，缺失的画面。当我们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无法决定它的温度。因而，它是长久的冰冷。现在，我们长大了，我们试图让它增加些温度。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它生火升温，它就属于别人了。

生活总是猝不及防。

再见。心里的白房子。

再见，遗失的山村。

江小二上菜写于2004年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