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裡的“低端人口”

前幾天，我和部落婆走過在小區營業20多年的小賣部，聽見有人叫：“大爺、大媽”。部落婆埋怨地用手捅我：“人家叫你呢！”

雖是老梆子，但不喜歡被叫“大爺”的我停下轉身，見一20來歲女孩站在擺滿蔬菜的小賣部門口前。沒應答人家孩子的禮貌稱呼，覺得失禮，便問部落婆：“這孩子是不是老闆家的？”女孩微笑著，沒說話。部落婆說是，以前跟你說過的，這孩子考進了北京的醫學院，快畢業了。她妹妹去年也考上江蘇的一個醫學院。

哦，知道了。記得經營小賣部的夫妻有個女孩。20多年前，夫妻倆在小區忙於著經營小賣部時，把兩三歲的女孩放在店門外的拉貨板車上，用臟兮兮的棉被圍著。冬天寒風裡，女孩流著鼻涕一人在車上玩。那時，小區居民的同齡孩子還在大人爹懷裡撒嬌呢！天國裡的母親曾是小賣部的常客，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小賣部家的女孩冬天裡臉凍得紅彤彤的也不生病，捂著嚴嚴實實的城裡孩子三天兩頭去看病。母親說的也許是對的，嬌生慣養的孩子不一定身體健康。女孩到了上學年齡時被送到南通鄉下，因那時的北京(至少小區附近的學校)拒收“外地”孩子。儘管生長在北京，這女孩還被視為“外地人”。

聽父親講，小賣部的夫婦倆在小區物業租了兩間房，一間做買賣，隔壁一間當居所。20多年前小賣部剛開張時，其經營面積只局限在房間內，不知哪年其經營面積擴大了，擴展到窗外和門外一米多處，並在頭頂上搭了個遮日擋雨的棚子。之後經營面積不再擴大，只是棚子形態及組成材料不斷更新，原來四面透風的棚子被金屬框架和玻璃包住了，變成了食品展示和銷售櫥窗。

小區裡的“低端人口”

不清楚這棚子是不是否違章建築？

父親說，小賣部常討好物業公司，或送東西，或低價賣貨給物業的員工。最初我不太信父親說的，後被部落婆證實，說親眼看到老闆娘低價賣菜給物業員工。我想，小賣部變相賄賂物業是迫不得已。除了雷鋒和傻逼，誰願意把生意的盈利分享給無親無故的人？

小賣部經營面積擴張時，夫妻倆抽空在狹小居所裡又製造出兩個女孩，之後家庭人口停止增長。在小賣部內外玩到上學年齡後，兩個女孩像姐姐一樣也被送到南通鄉下。

20多年裡，小賣部的員工也增加了一倍。除夫妻倆，小賣部多了兩個男人。曾聽母親說，兩個男人是老闆娘的姐夫。夫妻倆帶著孩子住在小賣部的隔壁，兩個姐夫租住小區的地下室。聽說，前段時間物業為響應北京市府的號召，驅逐了租住小區地下室的非北京戶口的“低端人口”，包括老闆娘的兩個姐夫。被趕走的“低端人口”有的回了故鄉，有的在別的地方找到住處。

小賣部主事的是很少見到笑臉的老闆娘，三個男員工只管撅屁股幹活。除老闆娘外，三個男員工看上去都是和藹的人，從不怠慢客人。母親曾常念三個男員工的好，說他們有時還幫她送菜到家。有一次笨手笨腳的她把剛買的兩根油條掉在地上，正在炸油條的老闆看到後立刻遞給母親新炸的兩根油條，撿起地上的油條給丟掉了，沒再收母親遞過去的錢。

小賣部20多年裡，小賣部經營內容也擴大了，最初只賣燒餅、油條、饅頭、烙餅、切面等主食，現在還賣蔬菜和油鹽醬醋。運輸工具也更新換代了，平板車變成麵包車，而且換了不止一部。以往每次回故鄉時，小賣部的人都要擠火車，現在他們自己開車奔馳在高速路上。

最近小賣部躲過兩劫難。為北京的“安全”，北京驅趕和清理“低端人口”。為看見“天際線”，北京拆除廣告牌、整理商業招牌。在這兩起整頓中，小賣部似乎安然無恙，而住在小區地下室的“低端人口”未躲過一劫。是小賣部賄賂物業被放了一馬，還是小賣部不在被整頓範圍內？無論怎樣，從裡到外看上去都是低端的小賣部，跟某某人的“美好生活”的願景似乎格格不入。

二十多年裡，每年春節我都回家過年，數次聽到小區裡有些人用嫉妒的口氣說小賣部的人發財了。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想用北京髒話罵人：要不是TMD北京出生，你們丫挺的除了抽煙打麻將扯閒篇會JB什麼？人家起早貪黑掙點辛苦錢礙你丫什麼了?人家培養了兩個醫科大學生。你們丫挺的培養了什麼？

今天又路過小賣部，看見櫥窗上貼了一張告示：春節期間小賣部停業兩個星期。想必像往年一樣，小賣部主人帶著親屬回故鄉南通過年去了。住他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