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

    世外有高人，人唤凉城女，日画千张皮。

美人皮

  “求凉城仙人赐君酌一张美人皮，君酌不胜感激。”君酌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借着昏暗的烛光撇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多年来因为镜中那平庸丑陋的面容，她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屈辱。红衣女子并未言语，半响挥动衣袖，墙上出现了千张皮，千张酌期盼的美人皮。君酌愿以一生财富换取其中一张。许久，君酌指着墙上一张楚楚动人的皮说：“我要这张。”

  花灯节上，一女子在人群中格外夺目，白皙的皮肤上嵌着一双深潭似的双眸，相貌粗鄙之人望而却步。君酌欣赏着陌路繁华，千千万万人也在欣赏着她。“小生楚漓，敢问姑娘芳名？”“君姓，单字一个酌。”丞相嫡子楚漓，君酌早些年也略有耳闻，传闻说他相貌惊若天人，文采过人，萧也吹得极好，一首《白头吟》更是风靡京城。只是这般优秀的人，怎是君酌可以染指的？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与楚漓情深意切，他们有同样的爱好，喜欢同一首曲子，喜欢同一片夜空。楚漓很快就以正妻的身份迎她过门，亲事办的空前盛大，这也昭示着君酌未来生活的尊贵。丞相府的婚事为人津津乐道，人们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其中的个中缘由，也只有君酌自己才知道。楚漓待她不薄，成亲半年以来并未纳妾。迎娶君酌过门后三个月的中秋节上，楚漓租了一艘船与君酌相依赏月，湖面波光粼粼，温和的月光洒在君酌微仰的脸上，正如初见时一样美好。楚漓轻笑道：“愿与夫人厮守到老，此生，只夫人一人便好。”楚漓为君酌种下了一院扶桑，意在幸福美满，长相厮守。

  时光如剑，岁月如梭，半年很快过去，君酌再一次单独出现，是在红衣女子的木屋里。红衣女子正跪坐在塌上缓缓斟茶，丝丝茶香沁人心脾。“这半年可过的滋润，丞相夫人？”老丞相一个月前去世，子继父位，继位的自然是嫡子楚漓。君酌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道：“不敢当不敢当，君酌能有今天，全靠仙人垂怜。”红衣女子放下紫檀茶壶，小呷一口后幽幽抬手，中指指肚轻触茶面，漫不经心的在茶面画圆。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盯着面前颤颤发抖的君酌，像盯着从前数百来求皮的人一样，嗤笑一声。“吾闻半年前丞相府的婚事办的好不热闹，本想是哪位权贵小姐入府，出人意料，竟然是你。”红衣女子停止画圈，水面波澜不惊，顺手拿起案上一支狼毫笔，随意为一张皮点上一双美眸，平庸的皮变得栩栩如生。红衣女子唇边一丝讥笑“这张美人皮用的可还舒心？”君酌见势不对，怕眼前深不可测的女子收了自己的美人皮。双眸氤氲，羽睫轻颤，博人怜惜。她苦苦哀求道：“求仙人续得三年美人皮，君酌愿以千金报答仙人之恩！”女子挥挥手，轻笑道：“丞相夫人家财万贯，自然不缺这点钱，更何况吾要这些俗物何用？不如这样，十年寿命换得三年皮，夫人可愿意？”语言清丽，字字玑珠，似针般扎向君酌。君酌猛地抬头，瞪大双眼盯着面色平淡正悠闲喝茶的女子，好狠的心肠啊！华贵的裙摆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红唇边渗出丝丝血丝，咬牙道：“君酌，君酌愿意……”

  阔别凉城女后三个月，边关告急，突厥来犯，势如破竹。各城收兵节节败退，原本繁华的城池遍地狼烟。世人都道看似强盛的天朝怎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不到一年京城便危在旦夕。沉溺于酒色中的皇帝终于从脂粉堆中清醒，匆忙下了最后一道旨意，命丞相楚漓率军出击，与城共存亡。即便再不舍，可皇命难违，更何况作为一国丞相，楚漓的使命，便是保护脚下的土地，怀里的女人。

  残酷的战争，迫使翩翩公子不得不穿上铠甲向突厥狂贼宣战，以死报国。最后一面终于到来，在出军前他轻吻君酌的额头，道：“待院子中的扶桑花开了，我就回家。”可寒冬漫漫，扶桑何时会开？她的楚漓又何时会回来？这场可悲的战役持续了三年，终于在丞相首级高挂于城门之上后宣告结束。这场战役也打碎了君酌可悲的梦想，终是十年阳寿换来三年担惊受怕。城破那日，千里乌云连绵不绝，帝子与三千万百姓一起四下逃离。大街小巷尸横遍地，再不见往日的繁华。

君酌逆着奔走如潮的人流，回到了衰败的丞相府，她没有去收城门上楚漓的首级，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繁华的府邸破败不堪，雨水冲刷着满地残骸，嚣张的火焰终于平息。乌鸦嘶鸣着飞来啄食残尸，满院扶桑早已化作尘埃随风而去。大雨泥沱，她苦笑一声，望着满地荒芜，蓦地摔倒在地上。谁道三千繁华似锦？衰败的滋味不过如此。原本似水的眸子蒙上一层灰暗，口中喃喃道：“楚郎，院子里的扶桑花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说好的长相厮守，你怎么没有做到呢？”她无力的闭上眼睛，泪珠滑落的地方变回了原本的丑陋。没了楚漓，要这绝世的面容何用？

   若干年后，都城兴起，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可在都城最繁华的地段，依旧屹立着一座破败的宅子，十分不应景。很多人想毁掉那座宅子，可至今没人敢动那里的一砖一瓦。因为据说那里面住着一个丑陋的疯婆子，她神志不清，发疯一般阻挡拆宅子的人，拼尽全力保护这座宅子，即使弄得自己满身伤痕也义无反顾。久而久之没人愿意理会那个疯婆子，任由她自生自灭。据说路过那里的人经常听到那个疯婆子哼着一段歌谣：“世外有仙人，人唤凉城女。日画千张皮，张张皆不同。愿得一张皮，损我十年寿。终守一座宅，莫道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