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余之读书

作者：黎荔

古人有一个“三余”读书法，什么是“三余”呢？典故出自鱼豢的《魏略·儒宗传·董遇》，有一个对《老子》很有研究的人叫董遇，别人向他请教如何读书，董遇说应当充分利用“三余”时间：“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即：冬天没农活是一年里的空闲时间，夜间不便下地干活是一天里的空闲时间，阴雨天无法干活也是一种空闲时间，这些空闲时间有效利用就可以做出学问。

这个时代没有三余。冬天得上班，阴雨天照样得上班，夜晚还得加班。那么，就没有三余的时间读书了。这个时代要充分利用时间，是在等公交的时候，坐地铁的时候，候电梯的时候。立冬已过，想到此时我身处古人的三余读书情境，光想想，就够有滋味。

岁余读书，尤有滋味。大地上积雪覆盖厚厚一层，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树上的冰花透明晶亮，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的世界。山上树上河流都被白雪覆盖，只有一点点清澈的小溪水还在潺潺流动。窗外，雪下得紧密起来。大雪纷纷，颤动一片碎银的声响。世界被掩蔽起来，这使得孤独的啃噬一下增长了十倍。孤独是什么，一个万能的伙伴……它唤醒了我们对所爱之人的记忆。它用友谊将深冬隐居者与植物、野兽，以及偶尔途经的小小神灵紧连在一起。冬天映着瑞雪读书，这个读书的姿态，有一种隐隐的风骨。整个曾经闹腾腾的世界被风雪凝冻了，你成了孤岛，把冻僵的双手放在自己的火焰之上取暖。

如果岁余再结合日余，那种滋味更为深长。夜色渐渐降临，瑞雪纷飞，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大地银装素裹，被皑皑的雪笼罩，只剩些杂草与树根裸露着。在旁边的树林丛中，所有的小生灵都躲在巢穴里冬眠。严寒是乌紫色的，如同黄昏缓缓闭合的天空，如同荒芜深处无法窥见起始的从前的从前。在下雪的夜晚，在灯火尽数泯灭的夜晚，你好像在世界的边缘读书。头顶上一轮冬季的月亮，清冷洁净又遥远，你从阅读和记忆中，体味到一种淡淡的愁绪，可是，人的愁绪，怎么能和高悬的千古明月相比呢？夜深人静，你从书页中抬起头来，你的眼眸被什么所照亮，那是你以自身的心灵火焰，为自己建构了一个现世中没有的家园。

春烂漫、夏聒烈、秋清幽、冬肃沉。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吧？期待着深冬被大风雪包围着读书。白天，陪伴我的，是辽阔的雪原上站着的一株无家可归的白桦；夜晚，陪伴我的，是闪烁于冰霜满天的烟雾里的一颗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