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艺术家 Justyna Kopania作品
天意
晚上八点。雨已经下了一个小时。
早上菁菁打来电话说自己发烧，想请半天假。我让她好好休息一天，店里有我跟小飞。
两个小时前小飞给客人端咖啡的时候崴了脚，没法走路，我打发他去了医院。
整间咖啡店只剩下我一个人。
因为下雨，客人很少。我坐在吧台看着窗外，雨丝毫没有要减小的趋势。我在心里盘算，等客人一走就关门回家。
正想着，坐在角落里的最后一位客人收起一直没离手的手机，背上包走了出去。
我快速收拾好桌子和吧台，正要伸手关灯，突然身后传来“嘭”得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我定在原地，慢慢转过头去，原来是架子上一瓶草莓酱掉到了地上，暗红色的果酱铺洒了一地，空气中顿时弥漫起草莓的甜香。
没办法，不能放着这一地黏糊糊的果酱不管。
我戴上手套，把碎掉的玻璃渣捡出来，用旧报纸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几层，才扔进垃圾箱。
怎么会掉下来呢？我一边拖地一边在心里纳闷。
好不容易清扫干净，正关灯的时候，从门口跑进来一个男人。
我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一晚上的郁闷都烟消云散了。
进来的这人是向明，在对面的写字楼上班，每天早上八点半来买美式咖啡，每周日来买一块黑森林蛋糕。他办了一张会员卡，这样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要打烊了吗？”他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看他身上淋湿了一些。以往我们的交流仅限于点咖啡。这种突如其来的对话机会让我不知所措。
“是……是啊……”我支支吾吾地说。
“真倒霉，刚出公司没走两步伞就坏了。想过来避避雨……”他用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没关系，我可以等……”这话还没说出口，他像眼前一亮似的，问我：“小诺，店里有多余的伞吗？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明天一定还回来。”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心一阵狂跳。可我很快想起来，店里只有一把雨伞。
我把伞拿给他说：“我们只有一把伞。你拿去用吧。我家很近……”
“那怎么行？”他不等我说完，“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家……”
当他说要送我回家的时候，除了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之外，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我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机械地说了声：“好……”
外面的雨很大，我们两人挨得很近，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
和向明结婚这么多年，我们常会说起那个夜晚。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夜，好像上天掐准了时间的安排。
我能为你做的事
我死了。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阴界使者告诉我，离开之前我的灵魂还可以再去看望一下重要的人。
我去看了小诺。
她伤心欲绝，一声不吭，只是流泪。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那双大眼睛里流出来。以往闪闪发亮的双眼现在变得黯淡无光。
她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手机放在另一个房间。她不想看见手机，那个手机跟我的手机一模一样，锁屏是我俩的照片。
她起床了，可是往杯子里倒水的时候她又流泪了，那个杯子是送她的第一个礼物。那时我还是穷学生，送她这个杯子的时候，曾信誓旦旦地说要陪她一辈子。
但我食言了。
到处都是能触动小诺回忆的东西，到处都是让小诺流泪的回忆。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
我去找阴界使者，求他把我从小诺的时间线里抹去。如果我从未在小诺的生命里出现过，她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
一身黑衣的阴界使者哼哼唧唧半天，才艰难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答应他的条件。
第二天我又去看小诺，在那间小小的咖啡店里，小诺正微笑着帮客人准备咖啡和点心，眼睛弯弯的，闪闪发着光。
接连几天我都去店里看她。她笑得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只是她看不见我，她也从未认识我。
每天早上都有一个男人来店里买咖啡。我发现，小诺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我仔细地调查了这个男人。他叫向明，就在小诺对面的写字楼里上班，工作努力，诚实可靠。
这一晚会有大雨。小诺店里的服务生菁菁早上因为发烧请了一天假，我觉得是时候了。
小飞端咖啡的时候，我绊了他一下。
雨准时下了起来。我看了一眼向明，他还在加班，而小诺那边的客人都走光了。小诺胆子小，这种天气肯定会提前打烊回家。
我急得要命，只好把架子上的草莓酱打翻在地。果然，小诺留下来收拾一地黏糊糊的果酱。我坐在桌子上，看她一边自言自语着“奇怪”一边吭哧吭哧地拖地。样子十分可爱。
时间差不多了，向明从写字楼里出来。我提前搞坏了他的雨伞。果然走了没两步，雨伞就被风吹得散了架。
他看了一眼对面还亮着灯的咖啡店，抬腿跑了进去……
就让别人来代替我吧。把我从你的生命里抹掉，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这么想着。
阴界使者
每个月的14、15号是我轮休的日子，这两天我可以进入阳界，做他们人类的事情。不过人类的事我基本都不感兴趣，唯独喜欢跟其他几个轮休的阴界使者一起去酒吧喝酒。人类的啤酒真是好喝。
我跟另外三个使者围坐在一起，边喝酒边聊最近的新鲜事。其实哪有什么新鲜事。我们每天的工作都一样，带走肉体已死的灵魂，指引他们走过天梯……
不过最近我倒真碰上件新鲜事。
“前两天我带走一个男人，”我抿了一口杯里的酒，“他见女朋友那么伤心，就求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不会是让你把他女朋友也带走吧？”其他使者咯咯笑了起来。
我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酒，慢悠悠地说：“那倒不是。他用灵魂作抵押，让我把他从那女孩的时间线里抹掉……”
“用灵魂抵押的话，那不就是……”
“嗯，他得带着死前所有的记忆一直跟着我，永远都不能转世啦。”
大家不再笑了，谁也不说话，连酒都不喝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使者才自言自语似的说：“为什么呢？”
我嘎嘣嘎嘣地嚼碎嘴里的杏仁，开口说：“他觉得，如果女孩从没遇到自己，就不会有那么多回忆，也不会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其他使者哀叹了一声。
我把杯里的啤酒喝了个精光，抹抹嘴说：“人啊，就是自以为是，随随便便就要为别人做决定。我对你的记忆，难道不是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吗？不是只有我才有权决定怎么处理吗？擅自就决定抹去我的回忆，真是自私。失去这个人的痛苦和想留住与他的回忆的那种愿望，谁知道哪一个更强烈……”
“你对那小子也这么说过？”
“当然没有。万一他改变主意，谁来做我的跟班呀。自从有了他，我的工作可轻松了不少呢！”说完我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四杯酒。大家继续欢快地喝起酒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