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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寻常路的奇男子                      

不走寻常路的奇男子                      

作者: 无为无所谓 | 来源:发表于2018-02-13 21:31 被阅读0次

 

        姚鼐是清代中叶散文学派——桐城派的集大成者,其代表作《登泰山记》给人以简洁生动又余味无穷的感觉,值得细细品评一番。

       

        文章开篇简单勾勒泰山所处地理位置,语出奇崛,要言不烦。尤其是泰山南北“汶水西流”与“济水东流”对举并提,别有深意,不可不辩。古语云“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苏子《浣溪沙》却有“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让人感到稀奇罕见,不胜向往。哪知汶水亦是西流,不能不让我们对姚鼐另眼相看。看似实写,透露的却是姚鼐的眼光独到,思维之与众不同。此‘’西流‘’情状即使泰安尽人皆知,也只有姚鼐写入文字且名播天下,与济水东流同列,构成奇特之景,别具一格,对比鲜明,令人印象深刻。给我的感觉是仿佛置身云端,从高空鸟瞰雄山秀水,简直是一幅动态优美的画。不得不说,此二水与“最高日观峰”又是伏笔,为后文张本。

       

        登临五岳独尊者古今不乏其人,多挑选春秋季节或是晴朗天气。除了帝王祭天封禅,恐怕很少不是为了看日出,“一览众山小”。现代散文家李健吾“雨中登泰山”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并不是专挑下雨日才登的,虽然也带了雨具。

       

        姚鼐却偏在寒冬腊月、风雪肆虐、临近春节之时攀登“四十五里”、“七千余级”、“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的泰山,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想想明朝遗民、随心所欲的张岱在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的深夜独往湖心亭看雪已是超凡脱俗,其人其行其性情旷古绝今,“痴”得可以。不过安全性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所以与姚氏相比仍有天壤云泥之判。那两位客居西湖的金陵人与张岱不期而遇,不谋而合,算是神交。姚鼐与朱孝纯子颖则是师出同门,志同道合,多年默契,惺惺相惜。姚鼐欲登泰山,哪管天寒地冻,风狂雪舞,临近小年;子颖虽为泰安知府,亦必舍命相陪,没有二话的。全文只有“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颖由南麓登”和“戊申晦五鼓与子颖坐日观亭待日出”两处点到挚友,其余文字没有苦,没有累,没有后悔不跌,没有交流谈论,没有抱怨感慨,没有跺脚搓手哈气,没有互相搀扶等候,也没有摔了一脚、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滚到崖下等等破坏情绪气氛的只字片语描述。让读者几乎忽略了子颖的存在,感觉只是姚鼐一人在如此恶劣天气、如此险象环生的漫漫征途踽踽独行。由此不难想见二人的默契程度:不事张扬,不凑热闹,不赶潮流,不走寻常路,拒绝喧嚣红尘,避开扰攘人海。

        在特殊时间——腊月二十八登山,二十九(小年)观日出(正月初一下的山);特殊气候——风雪交加,寒气逼人;特殊条件——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方有此特殊二人“循中谷以入,道稍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而“古时登山循东谷入,余所不至也”。       

        行文至此,不得不由衷感喟:世间特立独行之奇男子不惟姚朱而谓谁?要知道这年姚鼐44岁,子颖已经46岁了,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惊出一身冷汗。简直是玩命游泰山。姚鼐真够“自私”的,子颖太够朋友了。肝胆相照,患难与共或许就是指这两位吧。但是我替姚鼐说一句心里话:“人生得一子颖足矣!”

        不过姚鼐也对得起子颖这个缄默少言、舍命相陪的君子,此种奇特不凡之经历恐难再复制。况且姚鼐在先殁世的子颖遗诗《海愚诗钞》序中对子颖大加赞赏,丝毫不吝褒奖之词:“今世诗人,足称雄才者,其辽东朱子颖乎?即之而光升焉,诵之而声闳焉,循之而不可一世之气勃然动乎纸上而不可御焉,味之而奇思异趣角立而横出焉,其惟吾子颖之诗乎?子颖没而世竟无此才矣!”有友如此,子颖瞑目矣!

        姚鼐笔下的泰山晚照寥寥数语,“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如在眼前,尺幅千里,美不胜收;日出景象则是一幅泰山旅游招贴画:泰山一侧稍下,一轮红日在荡漾的海面上浮动,东方天空云蒸霞蔚,画面干净寂静纯净,纤尘不染。“亭东自足下皆云漫,稍见云中白若樗蒲数十立者山也”,年轻的杜甫只是“会当凌绝顶”,中年的姚鼐做到了“一览众山小”。

        姚鼐太幸运,风雪之时能够在泰山极顶欣赏到如画的晚日照城郭,五彩缤纷的东海日出景象;子颖好福气,在泰山极顶万家同庆之时陪好友一路同行看农历小年日出。一个执着,一个实诚;没有哗众之心,毫无雕琢之意。干云豪气,姚朱不言,让读者去体味。亘古以来有此二人乎?是真名士自风流也。

       

        文末介绍“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以简驭繁,以少胜多,洗练简洁,惜墨如金。人都以为极顶观日出是全文最精彩的部分,我却觉得结语“而雪与人膝齐”才是神来之笔,非妙手不能为之。姚鼐真能憋得住,在文末放一重磅炸弹,峭拔突兀,扑面而来,使文章全面开花,却又戛然而止,令人回味无穷。想想看,山顶风大,积雪尚有尺余厚,连飞鸟和走兽都踪迹不见。姚朱二人是如何一路攀爬上来的。真是一位制谜高手,发挥你的想象力使劲猜吧。

        纵观全文,意蕴丰厚,委婉含蓄,言外之意多多,弦外之音袅袅,无一字赘余。没有一句议论,没有一句抒情,甚至没有一个疑问句。没有夸张而张力四射,只有一处对比,正好凸显不走东谷走中谷之另辟蹊径。语不怪诞,如实道来,集中体现了桐城派“雅洁清顺,迂徐深婉”的特点;行则独出机杼,确非常人可以比拟。

        得意之笔,扛鼎之作,技压群雄,古文第一,此言不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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