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先看一眼《红楼梦》原文。
黛玉把花具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不顿饭时,已看了好几出了。但觉词句警人,馀香满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
黛玉笑着点头儿。
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的通红了,登时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一双似睁非睁的眼,桃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了!好好儿的,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说这些混帐话,欺负我。我告诉舅舅去!”
书里的这段情节发生在宝黛共读西厢后。很多人就要问了,为什么要说《西厢记》是小黄书!你个标题党!好的,咱先不说《西厢记》在当时是宣传自由恋爱反封建不得入闺阁的禁书,我们且来看看《西厢记》的《月下佳期》一折〔胜葫芦〕的唱段: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好的,我们再来说正题,林黛玉为什么看完小黄书后,含羞带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不是去告诉她最亲近的外祖母贾母,而去告诉舅舅贾政呢?这还要从古代舅舅在一个家族中的地位说起。
中国有句老话叫“娘亲舅大”,娘是亲,那这个“舅大”就有名堂了。难道舅就不“亲”了?不是的,这是因为在传统社会里舅舅的“大”远比“亲”来得重要。现在南方社会还有着“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天上有天公,海里海龙王,地上母舅公”的说法来体现“舅公”地位重要。
让我们设定一个例子,张家的女儿嫁到李家了。假如有一天,李家欺负张家媳妇了。谁能帮她?邻居?乡绅?青天大老爷?不好意思,打老婆这么常见的一件事你喊个啥冤。
喊冤也可以啊。
宋朝《刑统》规定:妻告夫,虽属实,仍须徒刑二年。
李清照你知道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她就是跟她老公张汝舟关系不好,一怒之下将其告上公堂。张汝舟是进去了,可李清照也得进去啊。且不说李清照在当时社会上的地位(宋朝对文人很是看重),就连大官吏綦崇礼来帮忙还是被关了九天,可见古代对男人的袒护。
这样说来,难道张家媳妇就没办法了?
当然不是,只见张家媳妇纤手一挥:“你当我老张家没男人了!”
这时,就该她兄弟出场了。而这个兄弟就是前文所说的“舅公”,也就是舅舅。他不仅要保护自己妹妹不被欺负,还要去管自己外甥的人生大事。
在我国的传统社会里,女性地位是非常低下的,要三从四德,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都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所以当嫁到婆家被欺负,女性想要维护自己权利,就只能指望自己的娘家。如果此时父亲已经去世,唯一的男丁就只有兄弟了。
比如我们以为古代男人一言不合就可以休妻,哪有那么容易!你得过她兄弟这一关。如果当时李清照找她兄弟去告状就不会有牢狱之灾了。
而且古代的司法制度非常残酷的,肉刑使用的十分频繁且随意。公堂残酷,而监狱则更是黑暗。女性被关押除了有死亡的危险,还可能会被侮辱。不让女性上堂,就不用受苦,从某种程度上也算保护了女性。
如果女方被男方或打或杀,也得兄弟来验伤讨说法,不给说法,在德比天大的传统社会里,男方就等着被人戳后脊梁骨吧。
说装逼点:“舅舅是男权社会里女性及女方家族权益的官方代言人。”
说好听点:“这是男权社会对女性最后的温柔。”
很多人把旧中国的礼教,说成是“吃人的社会”,其实,这跟网上那些跟风黑没什么区别。当我们认真看向传统时,会发现当时社会的男女双方地位在实质上是平等的。当然,我说的是双方,不是两个人!古代婚姻基本就两点目的:结两姓之好,承宗庙之嗣。看到没有,是两姓。中国文化向来是以家庭群体为基础单位的。所以,从整体看来,传统礼教虽有少数不恰当之处,但在绝大部分,都有着朴素而坚实的根本。
比如,它给了舅舅无上的权威。你问那一个舅舅?不管,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当然这种权威如果到了坏兄弟的手里,那也成了悲剧。《陈情表》中有一句“舅夺母志”,联系上下文就是说:我六个月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到了四岁,舅舅强迫母亲改变了守节的志向。这就是坏兄弟的典型了。所以虽然古代社会也算为女性考虑,但还是要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啊!
其次舅舅的权威还表现在他对外甥(包括外甥女,以下同)人生礼仪和家庭重要事务的处理上,在中国不少地方,女性怀孕到孩子出生,其兄弟都会受到不一般的待遇。江苏曾有“向舅舅家送毛米粥”的说法,意思就是孩子出生后要向舅舅报告;客家人外甥满月也要由大舅主持宴席,并坐在首位。
再者,大家族里,孤儿寡母是最受欺负的。电视剧《红高粱》里,高密县酿酒大户单家的单老二、单老三一直觊觎单老大家里三十里红的酿酒秘方,而单老大媳妇淑贤就因为丈夫去世没有子嗣而步步维艰。如果丈夫去世,财产怎么分配,女方如何安顿,这都是大问题,里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知凡几。而此时女性和孩子是不能上祠堂的,这就该由兄弟过来仲裁。
因为舅舅是和外甥唯一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男性亲属!他没有理由染指外甥的财产,所以是外甥最被信任的人。
同样的,如果舅舅也是坏的,那也是个悲剧了。在开头引文《红楼梦》中第118回“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里,凤姐的女儿巧姐差点被她舅舅王仁卖到青楼,幸而被刘姥姥救下。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林黛玉要打小报告,第一个想到的为什么不是贾母而是贾政吧。因为她知道,在当时只有自己的舅舅才能为自己做主。
事实上,用现在的眼光看,“舅舅”的许多权力是多余的,本质上是是由于社会法制不健全,女性权益无法得到保障造成的。“礼崩乐坏”后,女性地位上升,舅舅在各种仪式中也变得不再重要,但我们仍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传统的影子。
比如,前文分家的例子,舅舅的作用就是用来平息家庭矛盾。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舅舅在处理家务事中,似乎得心应手靠谱得多。所以浙江电视台09年首创的民间纠纷调停栏目《钱塘老娘舅》至今依旧热播,可见人们对老娘舅这个身份的认可。
最后,历史传说里能被称为“舅舅”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一个就是玉皇大帝,她妹妹思凡跟凡人杨天佑生下了杨二郎,所以他就是杨二郎他舅。
三界之内唯我独尊的存在,你说这个舅舅屌不屌!
后来这杨二郎就成为了二郎神,二郎神你们知道吧,他是刘沉香他舅。
话说这杨戬: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
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
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鋋罗双凤凰。
力诛六怪声名远,义结梅山六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连“三界之内唯我独尊的存在”都不屌的存在,你说这个舅舅屌不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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