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座城看一个人

    在这个沉静如梦的清晨，我要去一座城，看望一个人。那里远山如黛，白雾横江，你着一袭青衫，在烟墨如雨的长巷里慢行，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来到你的面前，对你伸出双手：“你好，沈从文。”

    我若去看你，必将经过一条小溪。你告诉过我，那条小溪宽约20丈，河床为大片石头做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

    我站在小溪边上，想起你给我讲的那段哀婉而凄美的爱情。也是在这风光秀丽的小溪口，有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邂逅了两个英俊少年，在那月光高照的碧溪岨，有优美缠绵的歌声，带着人们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飞到了女孩的梦里。女孩摘了一大把虎耳草竟不知道把它交给谁……你告诉我，女孩的最后，孤独地守着那条渡船，苦等着那个未归的少年……

    或者，我会乘一只方头渡船，待那年老的渡客人将船拢岸，我就着溪岸两端水槽牵着的那段索缆，引手攀援。渡客人断是不会收钱的，我会学你平日里，送他一扎草烟，或者从自带的茶叶里抓出一把，塞到他的手里去。山里人如你一般朴实，赠予是我对他的尊重与爱戴。

    渡得岸去，就真正走进了你说的那座城，小城安静平和，客店、理发馆、饭店、杂货铺、油行、盐栈、花衣庄，无一不全，装点了这条河街。有纤夫会和我一起上来，拿了细点心洋糖之类进城中来换钱，杂货铺子里有大把的粉条，大缸的白糖，还有炮仗，红蜡烛。我想为你买两丈官青布,或一坛好烧酒，为你量身材做衣裳，倒烧酒坐案桌。那酽冽的烧酒啊，从陶质的坛里倒出，流进茶峒自制的土碗里去，我对你举起碗来，许你一世欢喜。

    我若去看你，必要入住于你喜欢的民房，黄泥的墙，乌黑的瓦，房子一半着陆，一半在水，独具特色的吊脚楼，贯穿各个码头的那条河街，河街上的人家，用长长的梯子一端搭在屋檐口，一端搭在城墙。推开窗去，山中翠竹逼人眼。

    我在你书写的桌边坐下，如水的目光抚摸过你坐过的桌椅，用过的笔墨，还有纸砚，书稿。我分明看到你戴着眼镜伏案疾书的身影，你在思索，在理解人生，你在灰暗岁月里饮尽的那一腔寂寞，你在繁华落尽后也不放弃的对文学的挚爱。你留下文字的脉脉清香，定格成了永恒。

    我若去看你，定会顺着你时常走过的那条青石板路，一步一行都是我对你的敬慕，我与你爱的山、水、人，一一相识，成为挚友。你将一生的心血都埋藏在文字里，你的乡愁就像江水一样流淌在苍茫的大地上。你15岁离开家乡，可是，你所有的文学作品，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青山、碧水、翠竹和纯朴善良的人们。我爱他们，一如爱你。

    我若去看你，定会带一卷《边城》，采一束洁白芬芳的七里香。你看，春天依旧，沱江依旧。我背依青山，看青青的竹林，听小溪欢快流淌，对岸有山歌在唱，我将这一切，慢慢地讲给你听，你大概可以安心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