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座城市的记忆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记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失忆，一座城有一座城的繁华，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寂寥，一座城有一座城的自由，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羁绊。

1

周末到广州，去取以前寄存的东西，到涵哥那儿拿了钥匙，打开门，熟悉感扑面而来，客厅里好像还停留着我们几个新人的欢笑，然而，人去楼并未空，毕竟又有人来，房子换了好几个租客，沙发依旧在客厅里不动声色。

变的是时光，不变的是记忆，变得是人，不变的是心。

看到以前熟悉的场景，不禁怅然若失，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轮回，又回到当初的地点。

第一次到广州，是四月，大学刚要结束，我一脸青涩，投入到这个无数人曾奔赴又逃离的城市，开始一段青涩的生活。

由于尚未完全走出校门，基本也没多余的经济来源，以前或多或少做了些兼职，有些收入，但都知道从来都是入不敷出，要么旅游，要么读书，还好总有一个在路上。

买的是从武汉到广州的卧铺，刚好晚上走，一夜醒来，已经在另一座城市，关键是，一个根本没睡着的人谈何醒？

躺在卧铺的中间层，关了灯，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浮现广州这座城市的幻影，她到底有多美？他到底有多帅？他们到底有多繁华？

火车在黑夜里奔袭，半睡半醒，终于看到一抹黎明的曙光，远处是很高的山，山里偶有几处人家。

清晨，几缕烟在山里环绕，倒有一些意境，当太阳冲破云层， 翻山越岭， 跨过山丘，照到火车的玻璃上时，我意识到我快要到广州了，心里多少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空白，你将如何见她？以欢笑，以泪水？抑或泪水掺杂着欢笑？

下了车，第一眼看到的是警车和警察，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里的治安真好啊。

刚从车上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热，别人都穿着夏装，而我却穿着春装。真有种“你在北方的大雪里喝着二锅头，我在南方的艳阳里喝着冰啤酒。”的感觉。

到了地铁站，被很多人裹挟着前进，被普通话、粤语还有英语淹没，买了羊城通，准备前往下一个驿站，旅程从这里开始。

而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却又有着惊人的相似，当我这次到广州时，地铁原来本没有安防的，到后来，却有不少安检，看到不少的外国人，我仔细想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最新一期的广交会。

当时四月份也是广交会，我刚好从事外贸，那时也为广交会展做了不少的准备。

我们一群实习的小伙伴，由于是新人，有很多培训，开始任务也不重，每天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等下班，然后几个人一起去买菜，做饭，吃完，坐在客厅里闲聊，颇有老友记里面的感觉。

我们租的是那种三室一厅的公寓房里，考虑到C，Z和我，工作一段时间后要外派到国外，于是我们就先和涵哥挤在一起。至于四个人两男两女，三间房怎么睡？我就不一一详述了，请自行脑补。

实习期的几个月，我们每晚基本都会在客厅里闲聊，有时会一起看部电影，或者聊一些工作的事情，总之，无话不谈。

涵哥体型很壮硕，特别能吃，这不是关键，关键也特别能做饭，每天晚上吃完饭，涵哥就比较地迷惘，点一支烟，然后说，明晚吃什么了，要不可乐鸡翅吧？或者猪肉炖粉条？

这个都行，涵哥是掌厨的，我负责食材，我负责素菜，我负责洗碗刷锅，我负责吃。

好，那就这样定了，厨房里的配料准备的齐全，真有种家的感觉。

赶上周末，则会出去逛一下，去黄埔军校，站在雕像面前，不禁感慨，终于一睹传说中的皇家军校，那该是一个多么跌宕起伏的时代，去中大校园，不禁叹道，校园实在是太美，只是我们再无法逗留，去广州塔，忍不住拍照，也会畅聊一下我们在这儿的未来，会不会也像塔那样，直冲云霄。

我以前对工作的担心都被这温馨冲淡，唯美食、美景和美女不可辜负。

当然，幸福的时光向来短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大家各自散去，等下一次再聚。

2

当我在屋里整理物品时，脑海里全是当初的印记，只是时光一去不再回，化作流年似水。

大概高兴的时候，人就容易产生偏见，即使天阴，看到的天空也是明亮的，即使黑夜，看到的也是光明。

而对于那些不好的，则会视而不见，比如城市里繁华的寂寥，热闹的寂寞，温暖的冰冷。

当再次踏入这座城市，才会热烈地感受到他的温度。

最初还是春天，现在已是秋天，而那时的夏天无疑是最热烈的，太阳炙烤下的羊城，沸腾着，喧嚣着。我湮没在人群里，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3

处理完毕业的相关事宜，我带着行李，再次回到羊城。

虽然尚未转正，但也开始参与项目，或大或小。

最新的一个是有关尼日利亚海外汽车市场的调研，很杂的资料，要转换成有逻辑的PPT，还有很多翻译，有关汽车售后服务的，很多专业术语。

OA上的小鸟在闪，涵哥说，我还要加班，你们先回吧。

接着C和Z说，那我们先走。

自从接到翻译后，我也变得很忙，并且我办公的地方也从开始的角落搬到总裁办公室的外面，所以别说什么小动作了，就是看手机基本都很少。

下班了，已是灯火通明，但商场里向来就这样，你根本感受不到，这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也许，城市里是不存在白天和黑夜的，有的只是阳光和灯光交替，这是一座不眠的城市，城市里生活着一群失眠的人。

不知为什么，地铁3号线总是有很多的人，排很长的队，回环曲折，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眼看着车门就要关上，还是有人要往里挤，这在早上更是明显，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明明能早到的，却因为人群里多挤了一会儿，又一次迟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会等悄悄避开领导，生怕又遇到哪个同事，在公司，不论遇到谁，都是一脸的笑，除了笑还有别的么？

回去的路上，珠宝店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坐在靠栅栏的地方，前面放着盒子，他看上去智力不全，也许牵连着一个拐卖儿童案，盒子里倒是有些零零散散的纸币，但路过的大多人行色匆匆，好像没看到似的，即使看到，又能如何？

路上遇到好多穿着制服，手里拿着宣传单的，有学生，有白领，也有年迈的，大部分人都不愿去接，即使接了，还没看，就扔到临近的垃圾箱里。

过天桥时，一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靠地上的滚轮行走，沿路乞讨，很多人尽量不去看，不是反感，也不是讨厌，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以为只有在家乡小城的路上才有这样的情景，但这里也一样，有耀眼的繁荣，也有刺眼的苍凉。

我想到余华的新书《我们生活中巨大的差距里》描述的，“我们不仅生活在现实和历史的巨大差距里，也生活在梦想的巨大差距里。”

何尝不是如此？一边灯红酒绿，一边黯然无光，一边繁华似锦，一边苍凉如水，一边高楼大厦，一边过客人家。

晚上下了班，大家洗完澡，洗了衣服，基本就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很少像以前坐在客厅里闲聊，当然每周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次。

离开公司的那段时间，公司里的人员流动很大，有人进有人出，我们住的地方，从万胜围搬到琶洲，房子依旧三室一厅，对面是希尔顿大酒店，旁边是广交会展馆。

我们也会聊一些不着调的，以后会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啊？

只要努力做，虽然房价高，但还是有可能的。

是啊，说不定你还能遇到白富美了。

你们女孩子稍微好些，工作个一两年就嫁人啊，而我们只能单身到很老。

哈哈哈。

对话里总有关于工作，关于生活，关于未来的字眼，不像最初，那时还是学生，还有处可逃，这次却真正步入那个褒贬不一的社会了。

搬到新住所，工作第二周周末的时候，涵哥买了很多啤酒回来，我心生疑问，这是要干嘛？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

看到Z一脸的不悦，我试图调动一下气氛，后来喝了几口酒，才知道，原来Z工作时玩手机，刚好被经委会的人看到，而这已不是第一次，然后，Z刚进入公司，还没转正就被炒掉了。

涵哥劝慰，早看不惯那个经委会的谁了，看那老女人，人老珠黄的，不就是看人家长的漂亮嘛。

我是最后知道情况的，你们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C笑，好像跟你说有什么用似的。

我笑，等我以后成了公司的高层后，请你来做秘书。

Z笑，好啊好啊。

啤酒罐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啤酒洒的比喝的还要多。

我问，你有什么大算？

Z说，先去上海男朋友那里，看那边能找到工作不，之后再回家乡西安去。

本来C和Z是一起要外派到非洲的，两个女孩子有个照应，现在这样的情形，确实不大好。

涵哥说，要是我英语好，我就去非洲，你看，工资那么高。

我说，我们海外事业部刚好缺人事，现在正招人，我推荐你。

他笑，这个不行啊，我英语不好。

我们群起而攻之，你不是说要去吗？你四六级也过了啊！英语练练就好了！

涵哥笑，那行。我不去，只是想把机会留给你们。

我问C，你还去尼国吗？

她笑，去啊，怎么不去？

我又喝了一口酒，说明天就要上班了，大家赶紧休息吧。

晚上起来的时候，刚好看到Z在阳台上抽烟，是焦油量很低的ESSE。

我问，还不睡啊？

她笑，睡不着，也来一支。

我没接，说早些睡吧，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一个人在夜色里，望着对面的浑身发着光的希尔顿。

Z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我们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赶着各自的项目。

公司刚召开一个董事大会，中非基金投资一个亿给公司，虽然不是很多，但对于民营企业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还听说审计部门在核算财务，公司未来五年准备上市。最近在开拓东南亚市场，海外的市场进一步扩大，又招了一批有经验的海外中高层。

没人会在意哪个新来的实习生被开除了，Z的问题在于，她还沉浸在学生时代，以为工作没事儿就可以玩手机，困了就可以打瞌睡，累了就可以休息，但那个时代已经渐行渐远渐无声。还没来得及跟上时代步伐的人，自然会首先被时代的潮流拍打的措手不及。

4

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候，我到总裁办公室里，总裁给了我一些关于海外投资的资料，让我进行视译，很多专业的术语，我表示连猜带蒙，才勉强翻完。

外派的事，后来跟总裁没谈好，于是，我也不得不落荒而逃，刚转正，就准备离开。

回到屋里，气氛比以前更加地清冷，公寓里又来了一个女同事，但这时，大家已很少交流。

偶尔，也会像以前，大家坐在客厅里。

我问C，为什么执意去非洲？

C笑，因为我觉得现在不去，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去了，就想丰富一下人生经历啊。

我笑，这经历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C笑，也没什么啊，只是条件艰苦了点儿。

我说，我看了尼日利亚贴吧上的一些帖子，你真的还是要认真考虑一下。

C笑，依旧坚定地说既然选择了，肯定会一路走下去。

但很遗憾，当我就在离职的前一天，C说，男朋友要让回去结婚。

我们笑，那提前祝新婚愉快啊。

C是90后，她男朋友是80后，在西安，之前创过业，失败了，现在找了工作，家里催着结婚。

C说，可是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啊。

我笑，那男方肯定希望早些结婚生子，事业或者家庭，总该有一项吧。

C问，你们觉得是回小城市好还是留在大城市好？

涵哥，作为心理学硕士研究生，从心理学角度给予了分析：

其实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人心里作祟罢了，你说，小城市里生活安逸的人们，他们过得没有大城市里日夜奔波的人好吗？

可是在大城市里，人多事重，生活推着你向前，心理也必须跟着往前，你的成长速度要远远快于小城市里那批人，你的眼界，你的格局，都更有可能被打开。你的世界观也在一次次被打破后，又被重建，直至最后稳定。

涵哥说得太有道理，我们都无言以对，想不到，他不但做得一手好菜，还懂得一些大道。

我不禁感慨，我要是女的，我也不会嫁给你，因为你已经有女朋友。

C笑，又说了一堆看似很有道理却又无用的话。

我笑，这个真没有好坏，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大家经过一次深夜触膝常谈，感情变得更加近，只是有有很多东西，在要离开时，我们才知道要珍惜，要失去时，我们才想到要用力抓住。

离开的前夜，凌晨一两点，我还没睡着， 在这诺大的城市里，幻灭感经常莫名而至，空虚感时而涌上心头。

我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点燃烟，看着对面的光，觉得每个人都在这座城市里寻找着什么。有人在黑夜里寻找光明，有人在光明里寻找自己，有人在嘈杂里寻找安宁，有人在安宁里寻找内心，有人迷失了，有人找到了，有人离开了，有人过来了，有的人什么都没寻找，有的人在寻找寻找本身。。。

在临睡之前，我在手机便签上写了一首诗《我在这城市里流浪》

十二点的夜

照亮不眠的街

凌晨的西风

吹散不落的叶

万家的灯火

一盏孤灯

你失眠

世界睡去

我搭上末班车

不是回家的方向

我在这座城市里流浪

我听着夜如白

像是自己的模样

我在这种旋律里游荡

深圳的夜色温柔

人们追逐着

广州的白日如昨

人们眷念着

江山如画

而你字句如诗

众人朗读

我只是这城市的流浪者

5

后来，我在广州继续流浪了一个月，阴差阳错地离开，到了下一个城市。

当我再次发信息给C，说准备回去拿东西时。

C说，她已经买了回去的票。

我发了些祝福的话语，跟涵哥说了下情况，于是就有了开头打开门的情景。

关于一座城市的记忆，零零散散，杂乱不堪，远不止这些，有悲伤也有欢乐，有汗水也有泪水，有失望也有希望，有黯然神伤暗淡无光，也有兴高采烈荣光焕发。

无论如何，它都代表着，我们曾在年轻时，遇到过一座陌生的城，遇到过一群可爱的人，我们曾在那里热烈地活过。

而此时此刻，你又在哪座城，回忆着另一座城里的哪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