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两兄弟至此以后彼此心怀忿恨、脸面涂抹更多的冷漠灰黯。亲情是一碗揉碎的豆腐脑。又像同株相生的两片芭蕉叶。它经不起剧烈的撕扯、激荡与摇坠。在通往利益与情欲的行为程序上,人们鲜有坚贞恪守自律原则和道德节操的。为弟的,习惯了享受兄长的层层呵护。稍受耻辱或背叛,即难免意气用事或举起道义旗帜而忤逆犯上。为兄的,习惯了论资排辈、吆三喝四,虽对幼小的施舍几分糖果与恩惠、或偏袒几许错误,也皆是佯装的阔绰、打肿的粗气、虚伪的矫饰……倘若真正涉及到伤筋动骨的利益竞争或前途拼杀。全然抛却了年少时代的一奶同胞、兄弟情深或骨肉相连。怎能卖则卖、能割舍则割舍?学校的理事会,那些呼朋引伴的男老师和女老师,衣装打扮虽然鲜亮熨烫妥帖。但背底里也是糟话和昏话迭出,尽贬那乡下民夫的粗俗无礼、缺乏廉耻。学校的教导主任和门口懒洋洋的保安大叔,也私底下收取家长的红包,滥收学杂费,或巧取豪夺、对落魄淋雨的流浪汉闪避退让。对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却锋芒滥刺或爱搭不理……教育是灵魂工程,老师是孩子们空白心灵的指引师和理想的园丁。倘若每天陪伴孩子们成长的,尽是一些爱慕奢侈和虚荣的、珍爱兰蔻或爱马仕的、迷崇权威和机关部门的特殊待遇的。那么,整个教育系统的纯净氛围,显然要变成一坨腐泥。显然会沦为维护高高在上的潜规则的虫蚁聚集场所。因此,高尚伟岸的教育职业,就应该与贪官和勾骚的名媛泼妇划清界限。梳振装仪,誓与那巴结奉迎、投怀送抱或坑蒙拐骗、骄奢纵欲地娱乐至上的旧习气水火不容。
乌鲜镇,是闻名遐迩的文明城镇、教育领域改革浪潮与新实践的排头兵。镇里的财政部,对这所初级中学的拨款、补贴和开小灶,是没少拨弄。但学校的整体升学率就像冒了气的篮球,不那么硬。这一点,谭鑫国校长是深有感触的。但他对教育事业的热情就像股票曲线那样时而高涨、时而跌破谷底……反正没有多少油水的事,他是不会费力的。谭校长更关注镇里那些金融大鳄、商业大亨。当然,他是非常明白自己扮演的讨好与巴结的角色。别看那些开着豪车的大老板是表面上温情脉脉、慷慨广德,背底里多半是敲髓吮血、锱铢必较而天良丧尽的王炸。因此,谭校长虽然内心也偶尔承受着良知的无情鞭笞。却杠不过世俗社会是松黑的大染缸,就像苍蝇落在墨水池里,怎么翻腾都是黑了。
总之,那些意志力薄弱、或本性就不怎么干净的老师。也就心怀侥幸,或凡对自己有利的,皆放任或忽视。凡对自己不利或有损的,皆举道义或下狠手。教育界的这种种乱象,即是世俗逻辑模式下、人性堕落和文明体系的悲剧写照。资格厚重的或快退休的享受政府津贴的高龄教师,也容易忘记初衷,践踏着道德良知和天然法则对年轻菁英进行颐指气使或无理打压,以满足一己爽快。但老教授们,嘴里却张口闭口讲的假仁假义。一个强大而健康的教育单位,无疑是敬畏自然更新机制和遵守道德原则的。反之,教师们彼此缺乏信任而相互猜忌。在乌烟瘴气的文化氛围下争夺事业编制下的名额,那么学校这片净土岂有纯净灵魂和神圣息壤?因此,人类文明由石器时代至工业科技进步,纵横万载春秋。盘绕上下、争来夺去。尤其应当警惕私心欲壑的虫蚁之噬。教育系统的思维维度的净化与职责自律,决定着学校花园这片净土的道德理念的大地回春。
谭氏兄弟俩的感情是深如古井。他们小时候家里穷,谭老爷不爱干家务,嗜好赌搏。早年背了一屁股债。虽然谭老爷每年瞎折腾没少祸祸亲戚朋友,但在晚年也有所悔悟而及时止损。谭氏兄弟最终决定只由谭鑫国赴北方上大学。谭鑫奇学业成绩也是优异的,但他性格比较柔软而重情义。他决定留在乌鲜镇做些小贩生意维持家用。谭鑫奇勤奋老实,爱写诗歌、也喜欢研究一些历史人物。这些年在乌鲜镇卖过服装、或在江里挖过黄沙、在国道旁贩卖过钢铁。也开过餐馆、发表过几部温吞不火的小说。但皆在汹涌澎湃的时代浪潮下变成一堆干瘪的往事。谭鑫奇的才华横溢,但容易走极端。虽然他性格很糯、偶尔很自卑或怂怯。但他对妻子鲜扶余的爱情是深挚而恒久的。
鲜扶余当年在镇上也算是一棵耀眼的玫瑰。但她骨子里是流淌着诗意和朴素的。谭鑫奇的率直和善良,接人待物的规矩和礼数。这些都莫名打动其芳心。甜蜜婚姻终归是由无数个平淡厮守的细节生活编织而成的。不慕富贵,就像草丛里最优雅的雏菊。那几栋谭家祖屋,一直舍不得重新拆建。谭鑫奇准备把所有的钱都积攒起来,供儿子谭言刍将来考大学或者投资使用。至于少年谭言刍,他就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一眼可望到灵魂基砥,他的所有基因编码的秩序太和谐了,以至于容易受到周遭顽皮同学的愚弄或欺凌。
谭言刍只要平稳渡过18岁前的这段苦涩而充满变数的人格成长阶段。当他具备防御社会风险、识别人性的弱点时,其蕴藏的强大心灵能量和个人魅力得以释放。青少年在这个时期是极其易怒、易感而充满哲学气息的。就像一只仙鹤在险象环生的丛林里,需要一个锤炼与适应的过程。
这一点,谭父是无法将人生经验传授给正值青春期的谭言刍的。这位中年男人的认知局限,也无法破解如何弥补某些天性的狭隘和骤起邪念的生物学课题。如何协助整个人类物种走出世俗瘀泥的心灵困境。这似乎是哲学和生物基因工程学的职责。总之,谭氏家族在岁月如歌的风雨浪潮里,接受着不幸与变迁。谁也无法预知未来。
如何培育少年谭言刍的天然禀赋?鲜扶余这位贤惠隐忍的中年女人是有盘算的。是让儿子从小与世隔绝、层层缚茧般构建防御心理?抑或是放任自流,就像田野上空的风筝那样随意沉浮?作母亲的心理,更多是心疼其各种挫折与创伤。但对子女过度的保护,实质上是限制了他们的自然免疫力和反脆弱心理的苏醒。鲜扶余当然明白生活的艰辛与世间混淆黑白的复杂性。她尚且时常与丈夫吵架,偷偷躲在角落里洗涤脸上泪痕。何况是弱不禁风的谭言刍?
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维度。就是谭言刍的心灵指引层面,并不在于世俗模式下的得失和悲欢。他虽然是小小少年,却清醒认知自我的乖戾与拙陋。将目光投向无穷浩瀚缥缈的太虚宇宙,探觅那些隐藏在真空的亘古不变的高维度信息和道德编码。这样的少年,是源自一种天然基因编码的馈赠与构建。他也对所有逆境和不幸,保持着宽容与怜悯。这种怜悯即是对人,亦是对自己。
另外,鲜扶余对于谭言刍幼年时被未知蓝色光球医疗伤寒、陪伴成长的事件。似乎怀着莫名的不安与恐惧。她害怕失去儿子。这种想法,同样出现在谭鑫奇的脑海里。因此,这夫妻俩甚至产生过再给谭言刍孕育一个弟弟或妹妹的奇怪想法。尽管这在时下是生育政策所不允许的。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间,管它天外来客、或地底神秘主宰。他们认为是遥远而不切实际的领域。坚信只要问心无愧,不做罪恶之事,是不会受到地外力量侵害或控制的。因此,夫妻俩对各种怪异事件,秉持着听之任之的态度。时代视野和科技水平在日新月异,人们观念格局迟早会越来越关注地球之外的信息与事物。这是自然而然的。
目前,夫妻俩正筹备儿子中考以后上高中的费用、以及各种可能需要投资或打通的人事环节。对于儿子患的轻度抑郁症。这位善良聪慧的母亲却并未觉察到。鲜扶余的知识储备库里缺乏这个概念。她只认为儿子是学习压力大,所以话语少、表情冷淡而吃饭睡觉啃书本。她哪知晓,这些年乡村和城镇沿途的各种闲言碎语对谭言刍的心理产生重大创伤。这是少年拒绝与外界交流、缺乏社会认同的本能反应。倘若她提前发现,极早采取措施。或者离开这个盛产花边新闻的乌鲜镇的浮躁氛围,另择清雅地段居住。可能环境机制更健康时,对谭言刍的舆论创伤更小。那么,现代文明和人类物种之间,怎样建立沟通机制?才可能摆脱自我否定与再否定的层层世俗枷锁。进而帮助青少年们敏感的心灵世界,塑造起一个风清月朗、品格完善的自然本我?
说来轻佻,实践起来却难上加难。以谭言刍为例,学校里的老师、乡村的邻里。尚且对一位禀赋殊异的善良少年如此排斥与打压或极尽嘲讽。人们内心那昏暗封闭的嫉妒之心,何时能够学会尊重自然、开启更高层次的心灵良知呢?彼此欺压与作茧自缚,难道是人类不可摆脱的灰色梦魇吗?他小小十五岁,每天生活在各种世俗诬蔑与逻辑漩涡里。就像一只牙齿在锋刃上磨砺。他患上的轻度抑郁症。显然是其内心善良的本性,对周遭逆境与冷漠残酷现实的一种自我防御和半封闭状态。解开其心灵桎梏的途径,是宽容、善意与敬畏生命。物种衍化进程里,亟待重塑道德生态和恻瘾之心。青少年独特的敏感与强烈自我意识。也容易成倍扩大其内心承受的挫折与逆境。哲学思维与理性主义,此时可作为一种心灵原野的涵养、洗涤机制。
另外,家族境况的衰落、宗亲之间的恩怨与冷战。是否引起青少年的大脑分泌一些削弱其记忆力和理解能力的毒素,进而对大脑皮质层的损伤?人类在面临重大情感创伤时,浮躁、厌倦、易怒或持续否定自我的倾向也会发生。这些不良信息网交织叠加,极大阻碍青少年的天赋发育。
少年谭言刍的觉察意识是敏锐的。伯父(谭鑫国)住进医院疗养眼伤,同时准备把校长职务传递给新校长(戴茯苓)。此后,谭言刍很少见到伯父。即使在学校毕业典礼上碰见,仅是远远的目光交接。既无欣喜,亦无友善。总之是一种纠结的冷漠态度。谭言刍的抑郁症更严重了。中考的头一场英语考试即情绪低落,精力涣散。随后的数理化科目只维持着勉强合格的答题速度和正确率。他预测到的考题范围,在中考试卷上涵盖的范围出现明显偏差。在应试模式下的标准答案。其实更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僵硬记忆。与逻辑学或理论框架并无实质联系。而谭言刍习惯于哲学思辨和逻辑推理,也标准答案之间,是判若云泥的两种差异维度。
中考结束后,谭言刍回到祖屋,独自封闭在房间内。以前堆积如山的各种考典、题霸、模拟试卷已经卖给学校门口的旧书摊了。换来的二十元钱,紧紧攥在掌心是皱巴巴的。购买了漂亮的硬壳记事本、几本科幻小说、练习书法的毛笔和白纸……科幻书籍,是摆放在一辆流动的面包车型书摊上贩卖的。每个学期的寒暑假,从省城里运过来各种符合青少年猎奇心理的科学启蒙类插画书籍。这些版本通常是最新翻译国际上炙手可热科幻作品。还有一些是潜科学探索类型的学术报告。谭言刍饶有兴致阅读的是《蓝皮书计划》以及《第三类接触》。他从大量的详细阐释天外来客的信息档案里,发现了许多与亲身经历相似的体验和见闻。“难道它们都是真的?”谭言刍未免心潮澎湃起来。但随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幻想。鲜扶余叫儿子赶紧去学校评估中考分数,填报高中志愿表。以及一连串繁琐而细密的表格程序。
谭言刍这时对母亲的粗鲁无视表现出极大愤慨:“母亲大人,请敲门轻点。我肚子饿着呢,怎么去学校?”
“骑你爸的自行车去。”鲜扶余随手掏出一张五元纸币给儿子,“在学校食堂买点香菇包子或油饼垫垫。千万别吃街上不干净的。”
“我兜里有钱,算啦母亲!”谭言刍穿上夹克衫,边挤门边甩手。少年骑着那辆已经寿命十多年的大杠自行车奔往学校。车轮子穿梭在水稻田的土埂上时,他用鞋底刹住轮毂。这个位置是曾经目睹那个诡异盘碟状飞行物的立足点。谭言刍离开自行车,脚伸进已经收割的稻田里,一片稻茬就像半截胡须突兀立着。炙烈的夏季阳光和明朗湛蓝的天空留不下任何往日的遗迹。连稻田的土壤也未发现任何有用线索。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倘若不是发生在早晨的浓雾天空下。谭言刍完全可以假设别的可能。但他确定那就是地外飞碟。
“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这里,何时再回来?”谭言刍凝神静气在脑电波里重复着相同字句。他希望能够重新联络到以前盘旋在耳畔的那位陌生时空的嗓音柔静的姑娘。以前总能不经意间达成讯息链接。但此次完全没有任何回馈。谭言刍开始质疑自己的猜测是否错误。他扫视远处广袤原野,突然发现一位女人身影。定睛时,听见“再磨蹭就错过填志愿了!小心你爸收拾你!”原来是鲜扶余在柳树下放牧群鸭时远远瞅见了谭言刍,劝儿子抓紧时间办正事。
谭言刍蹽上脚踏车一溜烟跑了。填报学校志愿时也心不在焉,随手填了乌鲜镇附近的几所公立高中。新校长戴茯苓从教室外的走廊里来回忙碌,吩咐着老师们如何操作表格的涂写方法。然后她在窗口外瞅了瞅,小退几个步伐,从门口斜倚着漂亮晃眼的中年脸蛋,嘴冲着谭言刍嚷嚷:“刍刍同学,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座位里正磨着2B铅笔芯的谭言刍愣了一下,挪开屁股下的板凳小碎步追跑过去。他闻着戴茯苓一身浓郁的桂花香水、掺杂着柠檬薰衣草的奇特飘香。小捂着鼻头,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立定。戴茯苓把手里一大撂表格和文档归置好类型,她用手帕擦拭着纤长的手指后,语速极快地说:“你谭父交待我……”扭首却见谭言刍还傻站在门外。
她手指犹如孔雀开屏那样扇动着:“中考已尘埃落定,你现在是我侄子。不必拘于礼节这孩子!”她削了只红润的苹果给少年。谭言刍说不吃,然后站立在墙边一字不提。内心惭愧自己没考好,理所当然没有资格谈任何想法或体会。戴茯苓轻描淡写地问:“你想不想进实验高中。”就是县直属的重点学校。各种外籍的、特资的教授或研究生教师皆集中在实验高中。
谭言刍一头雾水,他想都没想过实验高中的大门咋进。然后涨红着脸摇摇头。戴茯苓话锋一转:“你能听懂某种太空语言是真的?它们长什么样子,女的会变老会生小孩吗?”谭言刍陡然间全身一震,眼前这位风骚四溢的校长似乎管的太宽泛了。而且捕风捉影的诡异传说,居然她随口就来。
“这也是我谭大大嘱托你打听的?”谭言刍低声说。
“他几时有这闲心思。现在他当镇长了,谭家事他不想多掺和。”戴茯苓说话时把房门轻轻掩上,一阵薰香在空气里扭来扭去。她直接捧着谭言刍的大脸庞和匀称五官上挤了又挤,围着细致打量了又打量,然后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说:“好侄子,你若见到异星人,替我索要一幅容颜永驻的秘方,你想上哪所高中没有大娘摆不平的。”
“您就这点要求吗?”少年不禁幽默起来问。
“女人需要心灵美和容貌美。这是生命品质你不懂!”她说。
“您跟我伯父会结婚吗?”少年剖开话题。
“啊?……”戴茯苓脸色骤然变白,“简直简直……放肆!”
氛围突然尴尬得像一杯冰炭。戴校长因激动或不知所措,胸膛连动整个腰肢颤抖而摇坠不安。她用手尖抹了额头的汗珠,屏气颤栗说:“给我滚出去!这浑俅简直说话没轻没重。”
谭言刍憋着肚子掀门出来,长舒一口气。他径直跑向学校食堂窗口,哪料食物已经仅剩残渣。他怏着双腿围绕操场走了两圈,然后用水龙头洗了一把脸蛋。准备骑自行车回家,却发现自行车被盗了。他害怕得几近绝望。因为这自行车是他父母结婚购置的,意义非同寻常。结果,在学校后花园的池塘边寻找。自行车被扔进水塘边,连两只轮胎也被扎瘪。谭言刍憋屈得直想跳进池塘里。但他此刻已经累得虚脱。他兜里还有几元钱,修理自行车还是足够的。此时,戴茯苓办公室已经锁上。她开着白色桑塔纳轿车从校门出去了。
修理自行车的男人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麻木。他修补车胎时乱七八糟地说些嫌话:“你们学校换来个绿茶俵当校长,她刚才开着白车从我眼帘前搓起一轱辘灰尘,昂头开过去。那抹的像猫尿味的裙子,熏得劳资狂打几个大喷嚏,你说她天天花里鼓噪、吃也癲穿也癲,怎么教得出好学生。”
谭言刍羞愧得直搔耳根,他说:“她是我谭大大的同学。平时讲课蛮有水准的,都爱听她的课。”
酒麻木眨眨眼睛,转了话锋:“那骚……作派,随便三瓜两枣的经济来源是负担不起。你这伢儿每天从我眼巴跟前路过,我也没细瞧你。你这娃面相端正,气息善良,怎么听说,你是天上降下来的种。那黑色天幕上的星星儿屁大点盘子,连颗鸟屎装不下,哪能盘出个娃儿?”修完车胎。那红澄澄的太阳已经斜挂西山。酒麻木的秉性倒是不坏,给自行车弄得干净而蹭亮。钱收了双倍的,但对谭言刍的认识是有改观的。
少年骑上自行车在乌鲜镇的逐渐熙攘起来的夜市人群间穿梭。他已经忘记了饥饿。回到谭家祖屋时,天已黢黑。锅里的饭菜是热乎的。但父亲谭鑫奇从外面走进屋,异常气愤地质问:“刍刍,你中考落榜了怎么回事?戴茯苓那俵子讽刺你想进实验高中是痴人说梦?”谭言刍一听,吓得手间的搪瓷碗滑摔在地。
戴茯苓肯定是打小报告。拿谭言刍出气。鲜扶余心疼儿子,尖声哭嗓着:“谭鑫奇!你还让我母子安逸不?娃儿从早到晚一口饭没吃,尽是遭受你责骂了。那姓戴的狐狸精是什么货色你不清楚?恁她怎说,难道饭还不让吃了!”
谭鑫奇狠劲摔了板凳一次,冷冷地说:“再不许跟你谭大大的人来往。”
氛围保持缄默约五分钟。氛围稍微缓和了,鲜扶余抚着谭鑫奇的肩膀喃喃地说:“娃儿万一没考好,你还是找鑫国疏通疏通。要是戴茯苓果真能弄进实验高中寻条光明前途,我脸面不要也罢。”
谭鑫奇耷拉起脑袋说:“要去你去!我娃不读实验高中就人生一片泥潭了?人活一辈子学一辈子。在哪学不是学?”听到“泥潭”二字,鲜扶余“扑噗”笑着推搡起来。这夫妻俩逗逗打打、腻腻歪歪抱作一团。全然没注意敏感抑郁的儿子内心承受的灰暗魔窟。
谭言刍把瓿碎的碗屑片和饭菜打扫干净。在父母碎叨埋怨的氛围里走进屋后的原野。退学?放弃读高中?离开这个家?远离让人失望沮丧的乌鲜镇?他想逃避现实的种种粗俗和残酷。在树林、池塘和原野上兜兜转转。浑身被蚊虫叮咬得焦虑不安。但又不想回家看见父母勉强欢笑的样子。他决定沿着田埂、道路,慢步奔跑至乌鲜镇的夜市。然后在夜市购买一些草药止痒水、英语磁带或香皂之类的生活用品。总计来回路程应该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他小碎步在土埂上奔跑着。抵达镇上的夜市时,月亮也从西隅爬升天幕。他还买些红豆雪糕、山水画和大幅地图等物品。
这么一折腾,血液沸腾而出汗排毒效果明显。心情缓压效果显著。他这时绕着主干道,行走会更加安全些。出镇一公里,马路上的车辆和人口就极稀少。几乎只剩余他的身影。他预测祖屋里的父母应该正在看电视节目。等父母入睡再偷偷回屋。约晚十点,谭言刍的困倦和睡意正浓。马路两边的灯柱熄灭。他快步往祖屋疾驰。
此时天空的那轮月亮已经钻进丝绸般稠密的云层里。眼前的道路也不太清晰,只凭脚下的感觉和记忆往前奔走。谭言刍脚下似乎踩一只帽子或者软橡胶,步伐被弹回略小的弧度。定睛看时,原来是柴草垛。他的路线在某个岔路口跑偏,再往前走是桐卢镇。依据附近田野蔬菜大棚塑料膜的反光,他调头往回走。
没几步,只觉得附近的某个棚穹在移位,那是一种宛若鱼背纹式的锅盖式棚户。似乎在低微作响。但情况不妙,那棚穹的大顶似乎整个渐渐犹如蒲公英或鹅毛那样往上悬浮起来,升上半空。霎眼间,它亮了!透射出琉璃状的五彩斑澜而极其温润的光晕!这是什么稀奇怪物?谭言刍并不觉得畏惧,反而平静且勇气抖擞。他瞠目结舌地不自然朝那发光的蔬菜大棚、悬浮起来的穹式大锅盖逐渐挪步挨近…
但是,所有光芒蓦然隐藏。一个旋转的盘碟器的金属,就像吸满水晶珍珠的贝壳那样闪烁着或吞吐着极微弱的粒子云彩。这些能泛动的,犹如蚂蚁的粒子不知是源自空气、或是金属壳体自带的。它在离地五米的底部环舱里徐徐落下一个类人型的鸟类物种。熠熠生辉,就像浑身穿着柔软有电的泛光丝绸或者无数只萤火虫编织的面料形成的服装和翅膀。
不错,谭言刍确认这种生物类似于驼鸟,羽毛的色泽是紫、蓝和红、浅绿的完美图案。但它的脸颊和额头是高阔而坚挺的优美的卵叶形。嘴喙的鸟类痕迹已经蜕化,仅仅保留极浅而软的喙质。上肢和人类相同,胳肢长在羽翼部位。下肢像鸵鸟,但更纤细而长短适中。鼻孔和嘴喙相连,仅是两个小孔。身高约一米五。羽翼(或翎扇)短促,若显鳞光。身段纤韧、骨骼轻盈而柔软。皮肤白皙宛若纤维玻璃质。这种生物,聚合着人类、鸟类和犀牛的混合基因特征。优雅漂亮而略带磁场。但谭言刍与它有似曾相识的直觉。脑电波的智慧感应中枢阀门,此刻已启动交流程序。潜意识层面的生物脉冲、脑神经丛的信号流质。参与了波频信息的传递与破译环节。
“机缘与善意的契机,是诗意画卷舒展的线索。我们相遇的岁月是一部恒久循环的自然史诗。朋友,我们很久以前既已相识。你的意识体,正如你此刻激励与感同身受的所有悲伤和忧愁……”一种宛若纪录片解说词的温暖女声,不知是盘碟器释放的。还是眼前正缓步走来的漂亮生物散布的。这股浪花式的声音,断停须臾。从生物脑部传达另一段声音:“我是一种【犀雀属】智慧物种。发源于距此3.6璩迩 外。赤经1n^42m;赤纬 +20^的娄宿增三-恒星系统。我叫‘楫妁•珑宜’。我生活的星球是由冰川、森林和海洋构成的岩石星球。犀雀,它们自由飞翔在没有边界的柚杉丛林里,冰川和岩石下隐藏着城市和基地之间联袂构建的生态系统……”
“欢迎你们光临本地。”谭言刍仿效着一种礼貌风格的机械语言,稚拙地介绍自己:“我姓谭,名言刍。就是胡诌的诌,分体字。你的声音从我记事起一直就像蝴蝶那样环绕着我飞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一直很讨厌这个似有即无的、被戏谑的感觉。并且我为此承受来自田野和城市的无限谩骂与诋毁……这种经历漫长得令我的青春充满神经质的病态特征。这种不光彩的诡秘经历,无论如何,你们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鼓起勇气这样说。
“那两只白鸦,是灵醒而释放生物脉冲的禽类。它们足以佐证我的存在。”珑宜说,“你的生命过程,严格遵循自然净化原则。而未受外力驱使和异质污染……”
它的翅膀突然隐藏起来。夜空里跳脱出一位娉婷淑庄的犀雀-类人生物。
谭言刍惊讶得张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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