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黄河边,面向滚滚黄河水,背靠巍巍吕梁山,隔一条宽敞的河床,就是陕西吴堡,灰濛濛的一片山。
我爱黄河,黄河记忆了我童年的欢乐。上世纪六十年代,我风风火火来到这个世界,父母战天斗地,卷入了时代的洪流,显然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我成了他们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累赘。奶奶摇一双小脚,成了我的监护人。奶奶也不是闲人,矮小的身子常常忙的陀螺一样转。我来到奶奶身边,麻烦多了,倒也给她添了许多乐趣。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的生活离不开黄河。春天里,风儿唤醒河边的土地,草儿青青,我和奶奶在河边放羊。天色蓝蓝,白云悠悠,黄河波光粼粼,几只水鸟凫在水面,叽叽咕咕叫着。码头泊着两只木船,一大一小,好像奶奶和我。岸边的垂柳活了,柳叶碧绿,尖尖儿,一只只柳絮如毛毛虫。奶奶颠起一双小脚,折下细细一枝来,编织着梦想。我折下细细一枝来,旋成柳笛,吹奏着快乐。
羊儿在河边吃着水草,满嘴流着绿色的汁液渐行渐远。我去追羊儿,奶奶的小脚一颠一颠的,旱鸭子似的摇不动,远远的唤羊。我用柳条赶羊,羊儿屁颠屁颠地甩着尾巴,向更远的地方跑去。奶奶越急越没用,我只好又去追,奶奶说羊儿不要打,要拴着拉。我蹑手蹑脚地绕到羊后,抓住羊绳,拉着羊儿走回来。羊儿很温顺,也没有反抗。奶奶高兴地抚摸着我的头,笑着,夸赞着我。
夏天更让我开心。一场大雨过后,山洪从四面八方的沟沟岔岔暴发出来,汇入黄河。黄河浊浪排空,疯狂咆哮,山蹦地裂,涛声威震几十里,直击我的灵魂。
黄河是一条害河,同时又是一条利河。黄河流经神木一带,储藏丰富的露天煤山被大雨席卷,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注入黄河。黄河海纳百川,挟裹千军万马滚滚而下,给两岸人民留下了丰厚的礼物,一窝一窝的河碳窝子,沉淀在回水弯里。千百年来捞河碳一直是两岸人民最大的“天赐外财”。有时几年一次,有时一年数次,只要上游有大雨,下游就有大财。
每到这时候,就格外的热闹。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拿钎的担筐的,在两岸滩涂边,浅水里,虎口夺食,抢捞河碳。男人们浑身裸着站在水里,挥钎猛挖,爆发出无穷的战斗力,乌油的脊背像一面面威风锣鼓,伴着咆哮的黄河一起舞动。女人们没有了羞耻之心,在岸边把捞上来的河碳,堆成一座座小山。孩子们也不能闲,也在大人们身边忙碌。
在这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就成了我和奶奶“拣露”的日子。我挎着筐子,奶奶拿着绳索,一老一少在河边拣河柴,拾河碳。河柴拣成一堆,奶奶用绳子绑起来挎在肩头,一步三摇。河碳就搁在我篮子里,从沙子里刚刚刨出来,土头土脸。篮子不小,有时也能拣一筐,提回家里满满成就感。爷爷抚摸着我的头,咧着嘴笑,很高兴的样子,奶奶脸上也有了一层荣光。
河碳没精骨,不耐烧,重量轻,碳的精华全被河水化了。但这不用我们花钱,往往家家户户的河碳能烧好几年。
得益于黄河的哺育与馈赠,我的童年时光快乐而多彩。黄河,我的母亲河。
我爱黄河,黄河见证了我少年的憧憬。
八岁那年,我走进了校园,开始了我的小学生涯。学校就在山脚下,推开窗就能看见黄河,蓝天白云,水鸟飞翔。老师在讲台上讲课,黄河在窗户外呜咽,害的我听课的时候老走心,懵懵懂懂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老师一叫读,我就傻眼,抽两管鼻涕,傻乎乎看着老师。老师常常怼我说,心比老鹰高,眼比死鱼呆。
放了学,我就活了。我个头高,力量大,脑容量却不大,动脑筋的事来不了,玩的野路子天生就会。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我在奶奶的指导下,用竹篾和纸片,扎成各种各样的纸鸢,课间在河滩和同学们比赛。有时竟然忘了上课,老师气的对我们吹胡子瞪眼,戒尺手掌心拍的呼呼响。秋天,蝉在树林里不住地噪叫,我们蹑手蹑脚地爬上树,像螳螂捕蝉一样,猛地向螳螂抓去,但十有八九是逮不到的,人的速度还是慢一拍,蝉箭一样向前飞去。
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黄河的脉,我们是吃着黄高粱,喝着黄河水长大的。我们从小就学会了游泳,每到夏天,黄河就是我们玩耍的天堂。炎炎烈日下,我们一群孩子,脱的一丝不挂,挺着刚出肚皮的鸡巴,扑通扑通跳进河里,点点脊梁与河水一色,欢歌笑语与波光齐飞。
黄河有黄河的脾气,黄河有黄河的性格。黄河多元而复杂的人格,常常给我们带来沉痛的教训。黄河有时宽几百米,有时窄不足百米。有时水深丈余,有时水浅晒背。不懂水性的孩子往往会吃亏。有一年,我们一伙半大的孩子,相约七八个,去陕西河对岸偷西瓜。河滩沙地西瓜远近出名,日照足,温度高,浇水又方便。长的个大皮薄,吃起来口感甜爽,凉快淋漓,早吸引了我们贪婪的味觉。去的时候我在前面带路,绕开漩涡,避开激流,我们一帆风顺安全抵达。回来的时候,被瓜农发现,一阵穷追猛打,我们穷途末路,乱纷纷跳出进河里,各自向前游。杨二嫂的儿子阿毛,年龄小,没经验,一下掉进旋窝,眨眼不见了。过了几天,尸体漂在几十里外的河边,小小身体像吹了气,胀的面目全非。杨二嫂哭的死去活来。
死人的事每年都发生,但不会改变我们对黄河的热爱。
上了初中,我懂的了学习,每天课余时间,我们经常在河边看书。杨柳依依,凉风习习,我们坐在树下,石头上,与天地为幕,与书本为友,不知寒暑,如饥似渴。累了,合上书本,心儿在飞。倦了,招呼几个同学,谈理想,谈未来。
夕阳西下,月亮渐渐升起,月上中天。月牙像笑,月圆像脸,月残像额,一样的光华洒满宇空,纯净而柔和。我们走在黄河边,走在月光下,心里充满初恋的渴望。水湾边有一水渊,静静的夜蓄满光,月亮潜进来,岸上的山影潜进来,树影潜进来。一个天上,一个水里,天上人界,一样景物,两个世界,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更真实,哪一个更迷人,哪一个更有诗情画意。
那时,我的眼界从没离开黄河,大山紧紧锁住我的翅膀。我曾登上高山向远方眺望,地平线灰蒙蒙地还是山,天如盖,地是山,天地相融,只剩小小世界。只知道有北京,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有大海,不知道有多深。外面的世界,少年的心,怎么也描绘不出它的精彩。但我对外面的世界一直充满懂景,有一天,我一定会走出这里。
我爱黄河,黄河充满了我对家乡的思念。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青春己逝,白发悄悄爬上眉稍。我告别了故乡,离开了黄河,走出大山,来到另一个地方,结婚生子,艰难地生活下来。坎坷中前行,常常想起黄河的雄浑力量。逆境中探索,时时忆起黄河的坚强气概。黄河不只是一条河,而是流在我们血脉里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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