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谢了，蜻蜓蓝色的薄翼轻轻划过水面，又用力弹开了。
我是一条鱼，已经在北海修行了五百年，我是一条有理想的鱼，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游出北海，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所居住的河岸后方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有一天，从竹林深处走出一个少年，青衣白衫，眉目俊朗，手指捻着一片竹叶轻轻嗅着，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他慢慢走到岸边，垂下一根鱼竿。
鱼竿上挂着我喜欢的小鱼小虾，我一时禁不住诱惑朝鱼竿撞上去，顿时晕头转向。
他用双手捞起我，笑着对说：“你好啊小鱼，我叫阿周，看你游得这么欢，一定很快乐吧。”
我一脸痛苦地摇摇尾巴，只恳求他能放了我。
此后的每一天，他总能来看我，悉心的给我喂食，看我嬉戏。
我曾经想问他：“是不是顺着北海游到了头，就到了南海。”
他笑着敲我的脑袋说：“且不说方向对否，这南海与北海，也并没有水路相通啊。你这好高骛远也该有个算计。”
他总是这么温柔，因为他，我改变了对人类的恶劣印象。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但他却充斥着我生活中的每一个七秒，让我的回忆里全部是他的存在。
有一天，他蹲下来看我，透过水面，他的人影有些模糊。
“小鱼，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了摇头。
他思索了一阵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就叫昆，如何？”
昆，好像还不错，他叫阿周，我叫昆，听上去就像一对兄弟。
我十分喜欢这个名字，从今以后，我就是一条有名字的鱼了，想到这一点，我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又在水里转了一圈。
阿周转身对岸上的人争得面红耳赤：“我就说了小鱼很快乐吧，你们不信，我就不同你们这群俗人争罢了。”
那一刻我望着阿周的背影，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我真想大声告诉他，我很开心，十分开心，但我只是一条修行尚浅的鱼，我没办法开口讲话，但欣慰地是我内心所想，阿周全都知道。
有一天，阿周告诉我，他要走了。我拼命地摇尾巴，惊起巨大的水纹，打湿了他的衣衫。这几年，我被他喂养的养尊处优惯了，忘了每日修行的功力，连捕鱼捕虾的功夫也一并忘了。
阿周蹲下来，敲敲我的脑袋，他说：“昆，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不要听这种不痛不痒的离别之词，我只想要阿周留下来，我的记忆只有七秒，我害怕，我害怕一旦他离去，就会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消失。
“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海吗，我们立个约定如何，十年之后，我们南海见。那里的蝴蝶很美，我等你一起看。”
那次果真是我最后一次见阿周，踏上南海之行，他果然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
周，周全之意，可天地本不全，人也理应有不全之理，他果真是应了这名字。
我因为贻误修行，惹怒了上神，被贬下深海成了一条小黑鱼，还被告知五十年后，重新历劫修满修为才可重见天日。
这五十年，我几乎忘却了前世的种种，但始终记得我唯一的名字，和那个竹林深处走来的青衣少年。在这五十年的时间里，我想通了，我前生的快乐全部来自那个少年，他知道我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五十年过后，上神却没有履行诺言，我一时间震怒，剪断鱼鳍，破水而出，霎时间，水面与天空被巨大的水柱相接，天空被一片黑紫色弥漫，好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渗入天空中，浓云密布，一道道响雷透过云层，击打在我的身上，我快速坠落至水底，万劫不复。
十年过后，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蝴蝶飞舞，草长莺飞。
一个名叫阿楚的女子负剑来到南海，走遍周围，没有见到什么叫阿周的少年，却看到了男女老少都在诵读《逍遥游》。
眼泪顺着阿楚的脸庞滑下，落进南海水里。原来，阿周并未到达过南海，五十年对已经修行几千年的阿楚来讲不过是惊鸿一瞥，但对阿周来讲，竟已是一生。
说好的十年之约，竟从未存在过。
阿楚掷剑入南海，纵身一跃，周身化作一团泡沫，越来越轻，快速升入空中，一声巨响，大鹏展翅，在天空盘旋。
鹏鸟降临，惊呆了南海的村民，有放牛的孩童诵读起逍遥游中的片段。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阿周，你为我写的诗我看到了，美丽的蝴蝶我也替你看到了，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北海昆鱼，唯有鹏鸟展翅。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你不在，北海有鱼，鱼生不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