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清明,我都会把对父亲和他那个年代的记忆重新翻出来。每次还是那些往事,但也总有新的深层意义浮现出来。我爷爷奶奶一共生养了9个孩子,活下来5个。这在他们那个年代是很普遍的事。我父亲是长子,小学是在日本东京上的。爷爷的父亲那辈是读书人,可爷爷这辈人因贫穷已经上不起学了。借了钱举家来到日本讨生活,福清人本就有四海为家的传统。抗战爆发,不得不回归本土。小学校长跟爷爷说,“回去后,一定要让这孩子有书念。他实在太聪明了”。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家人省吃俭用供老大上学。我父亲也算争气,乡县考试都第一,奖学金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跳了几次班,一路考入厦门大学。图上是厦大的景观,可1925年出生的父亲这一辈子也没进过厦大的校园。大学也在战争年代“流浪”。入学又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取了陈嘉庚奖学金。因为跳班的缘故,年纪小,不懂事,听大孩子忽悠,专业选择了政治。
穷人家的孩子学政治自然没什么好出路。快解放了,在上海研究生没读完,就重新考外语学院。专业选择考试再次错过机会。以第一名的成绩选择了俄语,苏联老大哥对当时的热血青年很有召唤力。许国璋、王佐良等名教授的俄语都是他教的。可俄语走衰,英语走强是必然的。
人生重要路口,总是短视或说运气不佳,错过一次又一次。但我父亲天生就是个读书人。他把农村的弟弟妹妹都带出来了。5个兄弟姐妹除大妹因经济压力选择了有补贴的中专,其他都上了大学。大弟弟基本就是我父亲私教出来的。后来也成为北京科技大学(过去叫钢铁学院)的教授。他自己成了外研社的总编。为何不教书而转去搞出版,读完你就明白了。
1958年,我出生在北京。母亲是海淀医院妇产科护士。父亲成了北外的大学老师。我小学前的记忆很模糊了,父亲在我眼里带着几分传统家长的威严,但他的教育理念是启迪和兴趣诱导。他常常带我和弟弟在开阔的校园足球场仰望星空,教我们识别(图形化的)星座。让我们知道在浩瀚的宇宙间,我们生存的地球比起任何一颗星星都小得多。
他买了个气球,先把世界地图画上去,又把北半球夏日星空的重要星座画了一些。这是我儿时对无用之用最深刻的体验了。对自然的原始好奇心是我受益终身的无用之大用。
一位入错门的文科生,把隐藏在自己内心的理工科知识饥渴都投射到两个孩子身上。他自己制作航模。木质螺旋桨曲面锉的非常精细漂亮。图中画的是潜望镜原理图。他用硬质壳和镜片做了一个。这哪里是外语老师干的事情。对自然知识饥渴的程度,看看一套数学的俄文全集就知道了。内容我看不懂,但排在一起足足有一米。
什么样的教育才是成功的教育?我父亲的理念就是对自然的敬畏心和好奇心以及契约精神的培养。在方法论上,他采用启迪和诱导。图中的手摇留声机(样式一样),是我父亲从旧货店里淘来的。利用有声胶片,他自学了八门外语。也成为日后做外研社总编的利器。我也因此受益至今。我外语天赋不够。但父亲的灵格风胶片,却是我最坚实的基础。他只教前几课,后面都要求自学。数学和画画是他成功诱导的。所以,今天还保持了不错的状态(肌肉记忆与元认知)。有兴趣的读者可访问文后的链接列表。
很简单是吧,我弟弟自制的外差式收音机比这复杂多了。但文科生做的是跨域实践,今天恐怕很难见到了。
我父亲就是用这样一些器件自己用肥皂盒做了第一台收音机。我弟弟跟我父亲长得很像。也继承了父亲的聪慧,今天已经成为谷歌研究院的资深科学家。他比我更独立,父亲起个头后,他几乎不再问什么。因为启迪是火种,或是链式反应的条件,家长的责任是点燃或引爆
那么契约精神又为何重要?因为它是离开非契约环境(家庭)的翅膀。家长如何实施这类教育呢?我父亲的办法是每次犯错后的迭代追问。让你自己说原因,自己承诺改进路径和程度。形成习惯,孩子对自己的承诺不断修复伤痕,从反复违约到小心承诺,再到适当反抗维护自己尊严的同时,心智就渐趋成熟了。
接受并迎合技术的发展。父亲文革时雕过主席像,也画过些主题敏感的画。当时没有计算机,打格画和放大尺是他的技术手段。他自己就手工做了放大尺。也很早就教会我使用计算尺。文科生70年代就看计算机的书是不是很前卫?父亲是外研社的创立者。他对知识的饥渴远超教学。从自己一个人办《课外学习》杂志开始,不断扩编,成为一个外语方面的品牌出版社。在他去世后20年的今天,出版社还年年来探望我90多岁的母亲。他二次血栓才使自己身体垮掉。记得那天发病是在夜里三点,他爬起来赶出版社的一份稿子。还有一件事很难忘,为了退回天津文联的人偷偷留下的礼金父亲让我一直送到了他天津的家里。
我不知道怎么概括父亲的一生。家里除了书就是书,也许这就是最能说明问题的特征了。我们兄弟传承的也许就是简简单单的读书习惯。图是我卧室的一角,我也只想像父亲那样做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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