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阿久
文 | 高三姐
三楼，女厕所内。
程怡怔怔的望着李熙半蹲的背影，压着嗓子，悄悄喊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嘘！别出声！”李熙转头责备的看她一眼。
早6.30，走廊寂静一片。
李熙撕陈灵课堂笔记的声响格外的大。
笔记，尤其是数学的，堪称每个学生的命根子。
陈灵的笔记清晰、丰富，常被老师拿来展示。可如今，娟秀的字却洇湿在肮脏的便池里，被一波又一波强有力的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李熙说，我手酸了，还有几张，你替我撕吧！
她想把我拉下水！程怡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她说了声，不，然后迅速逃离了厕所。
李熙的声音隐约从身后传来：切，装什么装。
整个早自习，陈灵都在找那本数学笔记。
老班站在讲台前，皱眉看了许久，陈灵，你找什么呢？一早上心不在焉的？
老师，我笔记丢了。陈灵带着哭腔说。
丢了就丢了，你自己没保管好，能怪谁！没了笔记，就不能学习啊？
有人发出窃笑，陈灵委屈的低下头，几滴眼泪掉在了卷子上。
同桌杵了下程怡的胳膊，幸灾乐祸的说，老班真是六亲不认啊。
程怡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你咋了，陈灵被批，你不是该高兴吗？别装啊，全班都知道你讨厌她。
程怡的脸嗖的一下红了，感觉下一秒，心脏就会猛地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你是帮凶，你是帮凶！
这时，一张纸条蹦到了桌面上，是李熙传来的：
早上的事，别说出去，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愧疚瞬间化为恐惧。
年级三个文科班，无人不知李熙的厉害。
她表哥是临校的老大，每天放学领着一帮狗腿在附近街边招摇过市。
她爸是校长的亲戚，每天开着奔驰来接送她，连班主任都会讨好她。
每次有人惹她，她就扬言要让哥哥替她出头。
而陈灵呢？除了长得好，学习好之外，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朋友。
听说她妈是卖煎饼果子的，因此李熙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穷酸女。还拉一帮同学孤立她。
李熙嫉妒陈灵，程怡何尝不是？
她和陈灵两家同住一个小区，妈妈天天拿她和陈灵比，夸陈灵优秀，再反过来把她批得一无是处。那样子，恨不得陈灵才是她亲闺女。
既然这样，她又何必为了自己讨厌的人，去得罪学校的大姐头？
还是老老实实的学习吧！
然而，即便程怡不愿卷入这场风波，李熙仍不肯放过她。
那天晚自习，班主任坐守，班里一片寂静。
后桌拿笔捅了下程怡的肩膀，悄声问她英语作业是什么。
程怡还未张嘴，李熙突然站起身，大声说：
老师，程怡老和后桌说话，打扰到我学习了。
彼时，程怡头还在偏着，老班一看，立马怒斥道：程怡，不想学就给我滚出去!
后桌小心翼翼的说了声对不起，程怡捏着卷子，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
李熙的纸条再次传来：今天看见你和陈灵说话了，小小警告，不成敬意。
下课，陈灵给大家分发作业卷子，路过程怡身边时，见她蔫蔫的趴在桌上，便将一瓶草莓味的酸奶轻放在她面前。
老班这几天抽风，你就拿他话当成狗放屁。
好像第一次听陈灵骂人，程怡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突然觉得陈灵很可爱。
然而，笑容刚刚落地，就撞见李熙恶狠狠的眼神。
程怡的心，猛地坠了一下。
晚上放学，程怡妈和程怡，还有陈灵母女在小区里“狭路相逢”。
妈妈主动询问陈灵最近期中考的成绩，听完叹口气，当着陈灵母女的面数落程怡的种种不是。
程怡的头越垂越低，脸都快贴到了脚面上。
突然，陈灵清脆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程怡很努力的，最近小考都有进步，听说附加题都做出来了，那道题很难，连我都不会。
是吗？程怡妈终于露出了笑容。
程怡惊讶的抬起头，陈灵则顽皮的向她眨了两下眼。
程怡鼻子一酸，看似平静，心里却早已溃不成军。
晚上，妈妈特意做了一桌好菜，全部是程怡爱吃的。
爸爸一进门，闻到排骨和猪蹄的香味，不禁讶异。
换做往常，小气的妈妈是绝不会一连做两道肉菜的。
今天什么日子啊？
于是，妈妈便将陈灵的那番话，唠唠叨叨，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爸爸一听，也很高兴，摸摸程怡的头发，叫她再接再厉。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坐下，在妈妈欣慰的目光下，程怡使劲往嘴里扒拉着米饭，以掩盖喉咙里将要冲出的哽咽。
这是她欠陈灵的，她要还。
程怡对李熙的恐惧依然存在。
要是坦白了，遭到报复怎么办？
程怡思来想去，决定找个时间，给陈灵提下醒，让她小心点李熙。
至于笔记的事，还是算了。
但发生了一件事，使程怡彻底改变了想法。
那天午休，程怡路过李熙的位置时，忽然一只脚伸出来，绊了她一下。
程怡啊了一声，往前踉跄了几步，小腿磕到了桌角，尖锐的疼。
不用想，就知道李熙是故意的。
程怡不想生事，忍着痛，径直向前走，李熙却在身后喊：
你没长眼睛还是故意的啊？不道歉就想走？
我没踩你。
没踩？大家看见了，你们说是不是？
李熙桌边的一帮狗腿连连点头。
班上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所有视线都集中在程怡这边。
我没踩你。程怡紧握拳头，掷地有声道。
我说你踩就踩了，这一脚我要还回来！话音刚落，程怡只觉脚掌一阵剧痛。
那是程怡最爱的小白鞋，是奶奶生前送给她最后的一份礼物。
看着李熙得意的脸，那瞬间，程怡好想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但她忍住了。
忍，不代表她懦弱。她要用另一种方式，向李熙宣战。
程怡找到陈灵，一口气说清了事情原委。
然而，和程怡想象完全不同的是，陈灵竟失望的摇了摇头，说：
程怡，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你撕我笔记，我也不想计较。但你为了洗脱自己，故意泼脏水到李熙身上，就太过分了吧！
程怡这才知道，自己被反咬了一口。
她急着想解释什么，陈灵却摆摆手：
李熙以后是我朋友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说她坏话，好自为之吧！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程怡的想象。
在李熙的带领下，班上同学开始集体排斥程怡，就连程怡的同桌，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
但好在内心强大，程怡没有崩溃。
她转而将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希望能在学习上扳回一局。
独来独往的日子，一开始挺难受的。
尤其身处人群之中时，那些审视的眼神落在背上，犹如针刺。不过，挺过一个学期后，程怡倒觉得，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以前，她有一帮小姐妹，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去维系和她们之间的关系。
被孤立后，程怡把那些时间用来背单词，写卷子，跑步，反而觉得更加充实。
陈灵正式加入李熙的狗腿帮了，每天一下课，就随着那帮人闹哄哄的冲出教室，也不知干什么去。
陈灵为什么会和一直欺负她的李熙成为朋友？
这是程怡一直想不通的。
陈灵明明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啊！
有几次，在没人的地方，程怡想拉住陈灵，和她讲清楚，却被陈灵冷漠的推开。
程怡再次受伤，她想：何必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算了吧！以后她怎么样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于是直到毕业，程怡都没再和陈灵说过一句话。
功夫不负苦心人，期末考试，程怡竟鬼使神差拿到了班级第一名。
反之，陈灵的成绩却直线退步，连前20都没进。
班主任让程怡在讲台前向大家传授自己的学习方法。
为了证明自己，程怡准备满满一篇稿子，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
但站在讲台上，面对无数双眼睛，程怡还是不免两腿发抖。
多亏于前面的练习，才免于露怯，但表现仍不如想象中精彩，台下同学的反应也是平平。
最后，还是班主任带头鼓起了掌。
回到座位上，程怡一度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因为，在刚刚的掌声中，她隐约看见陈灵也举起了手。
时间很快到了高三下学期，程怡依然保持着班级第一名的位置，在一模二模中皆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陈灵依旧和李熙一帮人混在一起，成绩也从前二十掉到了三十开外。
李熙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中不溜，但她却满不在乎，当然，也从没见她认真学习过。
我爸说了，考不上就花钱上，我和你们不一样。李熙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高考成绩下来后，程怡如愿考到了梦想的大学，陈灵却连二本线也没过，只好选择复读。
李熙考得更差，听说就算花钱，也没法上。
为此，李熙爸妈将李熙禁足在家反省，整整一个暑期都不许她出门。
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程怡在小区与陈灵迎面相遇。
礼貌而疏离的打过招呼后，程怡刚想继续赶路，却因陈灵突如其来一句话顿住了脚步：
程怡，对不起。
程怡愣了几秒，回给了她一个微笑。
北方六月的夏，刚好是让人舒适的温度。广阔天空下，两个刚刚迈入成年的少女，背对背，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释怀了。
其实，陈灵心里知道，笔记不可能是程怡偷的。
她相信李熙，不是相信她的人品，而是出于某种私心——
李熙答应她，只要肯和程怡绝交，就不再排挤她，自己也会和她成为朋友。
陈灵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没有被排挤过的人，不会理解那份孤独，她受够了那些独来独往的日子。
如果和李熙成为朋友，大家就不会嘲笑她的家庭，不会因嫉妒搞些小动作去捉弄她。
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学习了。
可是，陈灵错了。
加入李熙的小团队，只给她带来短暂的平静。
彼此熟悉后，她们又开始刻薄起来。
每天，陈灵都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为大家买早餐。
每晚，她都要多写3.4份作业。
每周，她要挨饿至少2天，存下零花钱，给她们买水，买零食。
她私以为，只要对她们好，便可收获感激和友谊。
但是她错了，李熙那帮人从始至终就没有真正接纳过她。
她的卑微和讨好，在她们眼里，就像是一条小狗在摇尾乞怜。
挤兑和嘲讽仍在继续。
但陈灵却陷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里，始终无法脱身。
直到那天，看见程怡站到讲台前，即便紧张到面色苍白，依然勇敢的坚持下去时，她才明白，和程怡相比，自己实在太脆弱。
程怡最终还是回过了头，对着陈灵单薄的背影，轻声说了句：复读加油。
早在一次体育课，看见陈灵抱着一堆衣服，失落的站在人群外时，程怡便已在心里原谅了她。
人总是越没有什么，越想要什么。
就像她也嫉妒过陈灵的优秀一样。
但现在，她明白了。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要有一个特定的目标。
一开始，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可走着，走着，就很多人偏离了方向。
最后，成功到达终点的，往往不是一开始走得最快的人。
而是死咬着牙，坚持走到底的人。
程怡转身，继续迎着太阳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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