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钱桂川和舅妈夏荷花都是工人,上班拿死工资且时间不自由。夏荷花好不容易走到退休,之所以说“走到退休”而不是“熬到退休”,是因为最后一个阶段工作节奏很快,每天鸡飞狗跳,压根没有那种熬日子的慢节奏。夏荷花退休的时候,她家儿子青青刚刚参加完研究生考试,正在家里等成绩,那么高大的大小伙子窝在小卧室里写文章打游戏,很少走出家门,让她很头疼。钱桂川却说,“让他先歇歇。以后无论是上学还是就业,现在都不用着急。”
二月底出成绩,成绩过了国家初试线二十多分,没有过院校线。他报的那个专业,计划招生三十个人,他排到了三十七。只能等四月份的调剂。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本来温文尔雅的暖男,忽然有了棱角,情绪焦躁,对夏荷花说话拉呱带了好多不耐烦。夏荷花生些闷气,却也只好隐忍,后来被煎熬压得实在透不过气来,跑到老家住了好几天。
高过国家线二十多分,原以为怎么着也能有个学上,最不济去B区,没想到调剂系统开放之后,填了几个志愿,却没有收到一个复试通知,让人心里不安的是:消息一直在那里挂着,学校不接受也不拒绝,让你明明知道无望却也带有那么一点儿幻想。夏荷花总也忍不住,催着青青打电话问询,青青打过好多电话,基本上都是打不通。
之前准备考试时,青青报了一个机构的辅导班,交了两万块钱的学费。等出了初试成绩,再去咨询机构时,机构说不管调剂这一块儿,如果通过机构调剂,需要再交五万块钱,并且不保证一定录取。不录取就退一半的费用。青青不让夏荷花对钱桂川说这事儿,怕他执意交这个冤枉钱,青青认为,机构这是摆明了赌几率,稳赚不赔。考上研,三年后就业,工资了了,除去吃喝用度,自己花的这些没必要花的钱,将来得工作好久才能赚回来。
时间已经到五月,调剂系统关闭,已经确定没有学上了。青青不出门,在网上浏览就业信息,知道现在的就业形势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问夏荷花,夏荷花很明确地回答,“就业。”
青青开始写简历投简历,打电话接电话,夏荷花在客厅里听信儿,听了再给钱桂川学说。儿子的事儿,钱桂川貌似没有过问,总节奏却一直在他那里把控着。他心里也急,只不过不承认,或者意识不到,夏荷花感觉钱桂川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发火。
青青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他懊恼丢失了“校招”红利,如今得不到和大学同学相同的工作机会和待遇,对未来的预期很低,他觉得自己能干的,也就是去搬快递盒子。因此对父母当初怂恿他考研颇有微词。又想,实在没有出路,就在家里躺平。
夏荷花看青青往外投简历,心里并不踏实,但是理智告诉她,只要青青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就是胜利,哪怕只是折腾。走出家门的孩子,总比在家躺平的孩子强百倍。好好的孩子若在家里养废了,家长的责任要远远大于孩子的责任。
钱桂川和夏荷花每天讨论青青的出路,他俩一致的意见是,动员青青来自己的公司,虽然是企业,也是正儿八经的企业,比外边找的那些强多了。
钱桂川不肯动口,这些事儿他让夏荷花去说,夏荷花嫌他自己总是不开口,钱桂川说,“怎么着,你说不行吗?”夏荷花看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很是心疼,只好顺着他说,“我说就我说,没啥大不了。”
夏荷花回老家的时候,曾经问过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老父亲说,“青青最好的出路,就是去你们厂,有他爸在里边,差不了事儿。”
估计一般的孩子都不愿意去父母的公司,咱不知道是瞧不上父母还是瞧不上企业,青青也是这样,在网上搜索也是先避开父母的公司。投出去的简历有不少回应的,但是青青一直不去面试,夏荷花很着急。
钱桂川说,他们部门正在招人,还说,“以前招的人都留不住,这两年真是奇了怪了,招来的人没有一个走的,看来就业形势真的不好。”钱桂川还在他们三人的群里发了一个网址,点进去是他们部门网上招聘的链接,嘱咐青青好好看一看。青青没有吱声。钱桂川没有直接问青青,而是问夏荷花,夏荷花说,“我问来,人家没回答。”
有一天中午,夏荷花从外边锻炼回来,问青青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青青说,“还是没有消息。”夏荷花控制不住激动,说,“你还是去我们厂吧!”青青没有回答,他是听见夏荷花回来,才到客厅给她打个招呼的,打完招呼就回屋了,娘儿两个早饭午饭不同步,一家三口,只有晚饭在一起吃。
一家三口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青青回屋去接,一会儿出来说,“公司打电话问基本信息,家庭住址和父母姓名等等。”钱桂川问,“你说我和你妈的情况了吗?”青青说,“说了。那边办事员直接问的。”钱桂川说,“说了就说了,人家这是例行公事。”夏荷花疑惑地看看钱桂川,说,“人家问,不说行吗?”
晚上钱桂川和夏荷花去锻炼,顺路去了优衣库,给青青买衣服。这两年青青压力大,吃了不少肯德基汉堡薯条加可乐,又高又壮,衣服得挑大号的。打电话问青青衣服号码,青青还说不用买。不买怎么行呢?青青的衣服大都是休闲装,在家里还可以,去厂里肯定不行。夫妻两个执意给青青买了衬衫和长裤。第二天,钱桂川还带着夏荷花和青青去皮鞋厂买了皮鞋,算是上上下下“包装”了青青一下。
还是晚饭的时候,青青接到公司里的通知,让他十五号去公司本部面试。钱桂川撵着青青去理发店理个头发,别自个儿在家理了。
青青在家准备面试,他喊夏荷花进他房间,郑重地说,“我去了不一定能面上,你和爸爸要有个心理准备。”夏荷花笃定地说,“放心吧,面试绝对没有问题!你天生就是一块干业务的料。”
说青青是干业务的料子,一点儿都不夸张。青青很小的时候,如果给他一块钱,让他去小卖部买东西,他会盘算着把这一块钱都花掉。这件事钱桂川一直在说,估计是他亲见的,反正夏荷花没有丝毫印象。
对金钱敏感的人,做业务肯定差不了,这是夏荷花的判断。青青这孩子性格温和、情商高,这些都是做好业务的基础,再说,青青大学专业是财务管理,尽管他不喜欢,专业的底子肯定有;再加上钱桂川做了小二十年的业务,平时少不了对青青的耳濡目染。
有一天青青对夏荷花说,虽然自己一直想逃脱父母的庇护,到最后发现,自己最熟悉的,还是公司里销售那一块儿的业务。夏荷花有些感慨,想,我们这种家庭,给孩子的影响了了,只剩下所谓的“言传身教”了。
面试时间定在 5 月 15 日下午,钱桂川坐班车,让青青开车带着夏荷花去公司总部参加面试。平时青青不愿意开车,钱桂川执意让青青练习,每每一起出门,总是让青青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上当指挥。这不就用上了?青青开着车去面试。其实青青可以坐班车,钱桂川让青青开车,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自己孩子来公司面试,主要还是担心面试的结果。笃定通过面试是夏荷花的信念,她认为那爷儿俩的惶惶不安纯属多虑。
车子停在总部办公楼南边的东西向柏油马路上,路两边是茂盛的垂柳,虽然一个春天没有下雨,但是并不影响这些树的浓荫,这些树长了二十多年了,根深叶茂,不像才栽的小树,苗苗细细的,一点儿也不茁壮。青青把车子停在树荫下,离开前说给夏荷花开着空调,夏荷花不让,让他把发动机关了,她说,“天不热,我开开车门就行。”
夏荷花看着青青走远,走进了自己熟悉的工作环境,很是欣慰,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孩子走投无路才来这里的悲愤感。夏荷花在这个企业上了一辈子班,从心里认为自己的企业很好,绝对没有好多人那种“吃饱喝饱骂厨子”的心态,满眼里都是公司里的阴暗面和不公平。
青青中间回来了一次,过来拿西装,有人提醒他衣服上有图案,不正规。青青在车上把体恤换了前后,再套上西装上衣,又是妥妥的一枚职场男。青青刚才去的是公司总部的人力资源部,开了个会,交代了一下面试时的注意事项;换上衣服去部门会议室面试。估计钱桂川在办公室里坐不住,提着一个黑色方便兜出来,坐在车上和夏荷花说话,问青青的情况。夏荷花安慰钱桂川,说,“放心吧,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钱桂川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马路南边就是夏荷花的单位,这个时候的她非常想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看看,想去部门的办公室和领导坐一坐,领导一直很关心孩子的状况,多次发信息询问。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时候去不合适——孩子进厂,面试结果没有出来,不知道情况究竟怎样;孩子进厂走的是正规程序,却难保别人相信,乱猜乱讲也未可知。虽然别人说啥无所谓,但在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2024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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