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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终没有熬到穿老头衫的年纪

我的父亲终没有熬到穿老头衫的年纪

作者: 冬月芳菲 | 来源:发表于2024-06-28 07:50 被阅读0次



        上班路上,路边有个卖老年唐装的摊位。因为等红灯,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但转念,老爸已经没了,我又为谁看呢?



        老爸从查出来肺病到离开,撑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医院呆了差不多有十个月左右。从最初的希望满满,到最后绝望放弃,一个生命苦苦挣扎,终难逃凋落枯萎。我们好几次是被医生赶着出院,但老爸都会想着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后来我们干脆就整月的不离开医院。他反复念叨着:这就不行了吗?治不好了吗?再好好查查吧,万一好了呢。


        虽知没那么多奇迹,但也会想,是啊,万一呢,万一好了呢,


        老爸不愿离开医院,他无力抵御病魔,更无法面对内心的恐惧。老爸该是多么的无助。小时候他把我们揣在怀里,帮他的娃娃们取暖,可以为我们带来香喷喷的葱油火烧凉拌小菜,用他那默默无闻的身躯在我们身后立起了一座山,但在他最衰弱时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爸受折磨,无能为力。我多恨自己的无能!


        老爸的病情,是瞒着本人的,他太脆弱。但我感觉他是知道的,有好几次妈妈没在病房,护士把检查单直接放到了病床上,老爸高中毕业,我知道他肯定看到了,只是不想面对,这样还能让自己有个盼头。他太敏感,这种情况下,逃避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无数个等检查结果的日子里,有太多的崩溃瞬间,多少个夜里妹妹泣不成声,老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为了生活,大家天南海北,为了老爸,不断地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心中藏着着同样的忧愁。电话那头的他们,坐在黑黢黢的夜里,独自抽泣。


        春天又来啦,河水开始哗啦哗啦,柳树照样开始泛起层层淡黄色的雾,各种花花草草有都开始蓄势待发,悄悄往地拱花苞,各种小昆虫也开始嘤嘤嗡嗡,挥舞的小翅膀映出七彩的光,天地间又开始春意盎然。

      只是那个冬天我家再也没有了老爸扫雪的身影,老爸最喜欢打牌,也不愿去了。家里来人了,就强打精神,与别人寒暄谈笑。人走了,头就耷拉下来了,已无力支撑这个沉重的脑袋,他太累了。老爸越来越瘦,经常蹲在有阳光的地方晒太阳,他把自己叠了起来,交叠身体让他舒服一些,他喜欢这样的姿势。


        几个月前,他还跟我在医院里散步,开心的聊着以前的事情。老爸后来特别粘人,一刻都不愿让人离开。之前话比较少,不怎么跟我们交流,但自从生病之后,话多了起来,要求也开始多了,得不到满足时,会对妈妈大吵大闹,对我们则是不理会,生闷气。人生也许真的像个圆环,循着轨迹,会来到最初的起点,我们来时柔弱单纯,临走也会回归成为一个孩子,纯粹得不再加以掩饰。


        之前医生说,查不查的都不重要了,肺部99%能确定,心脏功能很不好,做不了任何介入治疗。我们坚持要明确的结果。那天结果出来,打电话告诉妈妈,怕她太伤心,老妈说:“没事儿,我能预料到,总往医院跑能有啥好事儿,这么多年提心吊胆,现在心里面反倒轻松了”。


        我大学毕业那年,老爸就查出心脏病,那年他48岁。医生说太年轻了,好好注意身体吧,把烟戒了吧。


        那是老爸第一次住院,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妈妈每次签字的手哆哆嗦嗦。有一次找不到老爸了,妈妈挨着楼层去男厕所找,最终在十一楼的找到了抽烟的老爸。他喊着:怕什么,死不了,听医生的早就把人吓死了。


        老爸烟龄三十多年,可能烟草带来的兴奋已种进了他的基因。本就体弱,身体损害太大。爸妈经常会因为抽烟吵架,吃饭忌口干仗,我们则是劝阻老爸,不能再抽了。所有这些都成了不急不躁的风,吹不下几片落叶,搅不动老爸那颗坚固的心。
     
        后来我想,这应该就是老爸选择的人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束手束脚怕前怕后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人生需尽兴。若一个人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去活,也是挺痛苦的事情。生命都有终结,质量与长度同样重要。我们惟能理解尊重。


        若时光重来,我会选择放手,在时开开心心,走了可能会少些遗憾。


        我家的那个大恐龙从那时起就住下了,天天蹲在那儿张牙舞爪。但我们都避免跟它对视,假装看不到,恐惧都深埋于心,我知道某天它一定会将我们吞噬。


        老爸生病之后,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他死了,就埋在我家院墙外东边。旁边还是那个大池塘,河水清澈,上面的水草飘飘悠悠,还是我小时候摸鱼玩水的样子。十来岁的我嚎啕大哭,偷偷在坟上挖了个洞,看到了里面的老爸,他坐起来说:妮儿,我饿了。我欣喜若狂,开始每顿饭给老爸运送饭菜和生活物资。梦里的我觉得这也挺好,只是不在家住了,我还有爸爸。这是我与老爸独有的秘密。


        梦醒了,好害怕,梦里的悲伤与狂喜是那么真实,我真的像是钻天入地游了一遭,好累。


        爸爸走的前两天妹妹从天津赶回来了,只是回来看看,没想着告别。晚上,妹妹、弟弟和妈妈都在医院陪护。老弟本是回家有事,爸爸用他几近消失的声音说:明早再走。第二天凌晨,弟弟回家,老爸说:你快去快回。谁也没有多想,只认成了他惯有的依赖。


        中午,我做完饭,孩子吃着。回来洗漱的妹妹要回医院,想让我在家守着孩子,我坚持同去,为此我们俩还吵了几句嘴。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特别想去医院。走在半路,老妈打电话说:你们来了没,你爸又不舒服呢。快马加鞭,骑车到病房楼下的时候,妈妈的第二个电话来了:快点来,你爸快不行了。
     
        跌跌撞撞到病房,爸爸床边已围了好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抢救。我们没法儿近前,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柴瘦的胸口高高隆起,脸色蜡黄,侧脸和枕头上都是血。妈妈一边擦,一边安慰爸爸:别害怕,孩子都来啦。我眼睁睁地看着老爸的瞳孔慢慢混浊,放大,散开,没了光泽,我知道他已经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我们慢慢擦拭老爸身上的血迹,整理衣服,盖上床单。床单下的他瘦的只剩一副骨架,老爸何曾这么瘦过。又拿条被子,给老爸盖上。


        我们在床前给老爸磕了三个头,最后送别这个生养我们的男人。从此这世间我再无父亲。


        握着老爸的手,好久之后还是温热的。恍恍惚惚的,我总觉得老爸没走,他在看着我们。都说有灵魂,那一刻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多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家的玉米倒下了一大片。玉米长势喜人,有一人多高了,应该会有个丰收的秋。玉米地中间挖了个大坑,是我爸爸最后的安息地。老爸应该是喜欢这里的,这里有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迷糊的时候他总喊“娘”,这回守在奶奶身边,应该可以见到了吧。


        棺材被吊车慢慢放进去,长辈们带着弟妹边绕圈走边念叨,弟弟又进去放下了老爸的手机和一些别的东西。封土填坟。那一刻才明白人没了就真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每个来过的人都会在这个世界生活几十年,想留下点痕迹真的很难。赤条条来,孤零零走,又能带走什么。一生劳碌,一抷黄土,终归于天地。


        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雨。我们坐在屋檐下,想着地里的老爸。妈妈说:幸亏你前几天给你爸理了发,不然很多事情咱们来不及。


        老妈不知道的是,那个带着老爸头发茬的理发器,我一直没有清理。我把它放在了柜子里,一直放着。上面有老爸的头发,有他的气息,我不想清除掉那点仅存的痕迹。


        前些日子,我终于有勇气把理发器清理了一下。爸爸走了,带着他的不甘,带着我的遗憾。那块石头太沉重,压得我窒息,锥心的疼。转眼小一年,该让老爸好好休息了,也放过我自己。


        惟有努力前行,才有更多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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