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节，病毒肆虐。
某天晚上跟江苏的同学通电话，她道，“听说有部门专门负责送菜、送米上门呢。”
我说，“我哥哥就是这个部门……”
我哥哥是什么“部门”？他是我们村会计，古代县令是七品芝麻官，按这个算，我哥哥估计是372品。
村里一个组81户人家的很多事，这位372品村官都得管着。
我和侄女都是前年从武汉回的，刚开始哥哥也得“隔离”，稍微闲一些。
有天下午嫂子想去河边散步，“去什么去！”哥哥眼睛一瞪，活像门神霍去病。——去河边要经过三户人家，“当家人”虎视眈眈，真真是去不得的，后来嫂子邀我绕道另外一条路出去，得经过一片臭烘烘的菜地。
我把这个经历写进公众号，哥哥留言说“文章不错，但开头没写好”——开头就是上面这段。
三令五申说不让聚众，村里有些人觉得没啥事，在门口摆了麻将桌子，虽然是一家人打，难免吸引没啥事做的左邻右舍来围观。哥哥电话提醒过他们几次，收效甚微。
一天下午，邻居家孩子小名“吵货”的，在门口玩他的无人机，哥哥大叫，“吵货，把飞机飞到新湾子去，他们肯定又在打麻将，我来唬他们说无人机来了，来拍聚众的。”
等飞机飞到新湾子，果然，视频显示有人在打牌，哥哥拨通电话，“你们又在打牌吧，无人机来了，你们再调皮，聚众的照片都要上网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哥哥话音未落，牌场子就散了，我们哄笑。——再打麻将？一首凉凉送你们。
但疫情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
家里有武汉回来的，哥哥挨家送一张“居家静养 请勿打扰”的红色纸片贴门口，家里自留一张。
居家静养 请勿打扰
我们居家，哥哥这里，静养却不成了。
刚开始是要求武汉返乡者每天上报体温，后来是挨家上门测量。
谁上门？村干部。天晴还好，有几天下雨下雪，温度降到零下，家家户户登门。
再后来，村里设了卡子，检查过往车辆有无通行证，给车辆消毒，哥哥经常值班，有时白天，有时晚上。
作为最小的村官，成天忙得找不着北，哥哥你太南了。
正月初几，某晚八九点钟，一家人正烤火聊天，哥哥接到个电话。
是我们村的人，说他和妈妈在从当阳县城回来的路上，如果没车去接，他们只能步行回来了。
步行？县城离村子40多公里，他妈妈已近八十， 步行到啥时候？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原来，老人发烧咳嗽，担心是新冠肺炎， 120把她拖到镇医院，又转到市医院，结果并不是新冠，出院了，老人的另一个儿子本来有车，开不到通行证，送不了。
哥哥拨了无数电话，搞清楚去接他们需要什么程序，谁可以出车。晚上十点多，终于搞完全套手续、找到车。
哥哥说他也要去接。
家人的心都揪紧了——老人确诊不是什么鬼肺炎，万一误诊了呢？或在潜伏期呢？即便没误诊，去了医院那种地方，带了病毒怎么办？
一家人望着哥哥走出温暖的烤火屋子，我叮嘱他戴好口罩——在偏僻的农村，没有防护服，没有84，没有酒精，唯一所有的，不过是这薄薄的一次性口罩……
幸运的是，哥哥平安无事。
某天，哥哥又接到一个电话，是我们村一位菜农，他说地头的菜成熟了，只有枝江一个菜场肯收，把菜拉过去，需要通行证。
这家的菜地，我们之前散步时看到过，一大块好几亩的西蓝花成熟了，旁边还有一大块红菜苔，菜苔已经有点老了，再不摘就没用了。
哥哥打电话给他联系，告诉他找谁谁谁有可能能行——只镇上开证明还不行，当阳和枝江是不同行政区，需要更高级别的协调。
又是无数电话，菜农的事终于得以解决，我们松了口气。
第二天黄昏，哥哥又接到他的电话：菜拖到枝江了，离菜场就一公里了，关卡卡着不让进……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哥哥能不能帮忙找人联系，把一车菜免费送给哪个超市。
哥哥到处打电话协调，告诉他找谁有可能解决问题，菜农很丧气，说没人要就把菜掀沟里算了。这样一车菜，从整地、播种、浇水、管理、到收割，不知道要费多少心血，现在却要白白倒掉！哥哥劝他能捐就捐出去，总比烂沟里好。
城市里，尤其是武汉，新鲜蔬菜就是宝贝，村里的菜，却卖不出去，我们一家觉得痛心，哥哥更是痛心，但有些事，是他一个小小的村官无法解决的。
好在后来蔬菜捐出去了，哥哥才好受些了。
这个372品村官，每天都处理着这样的事，要不就是谁谁家煤气没了，米吃完了，孩子开学要买本子笔，想吃点瓜子喝点可乐，小宝宝吃镇上的奶粉吃不惯，要改回原来在当阳市区买的……
哥哥依然三顿都在家吃饭，但没吃过一顿不受电话打扰的饭，很多人依赖着他这个“部门”。
也正因为无数硬核基层工作人员，我们才能安心在家，才有心情抱怨这一切怎么还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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