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坯周(六)

不管是工艺大师还是无名小卒，那些瓷器都像自己孕育出的孩子一样付诸了许多的脑力和精力，并且一些当时产生的灵感过后是无法复制的，作者们站在那一片废墟前无不捶胸顿足，惋惜唉叹。

老陈公母俩又耍起了无赖，但这次作者们的损失实在是太严重了，他们没法子不赔钱。他俩搬出了景德镇当地的规矩(有待考证），说是普通作者只赔偿一个泥坯的价格，工艺大师一分钱都不赔偿，因为他们瓷器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大家思考片刻后，也默认了这一条例。因为瓷器这东西本身是没有定价的，它不似黄金、白银按克称重，全靠人为炒作和作者的身份烘托，你说贱如草芥是它，价值连城也是它。如今他们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在那堆瓷器碎片中，没有人会较真是否少了某一件，也没有人闲到逐一把它们重新拼接起来，所以老周的计划完成得很是天衣无缝。

一星期后，老周拿着卖瓷器的钱换来了DNA检测结果，鬼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开始他还忐忑地抱着侥幸心理，期待出现奇迹，可惜并没有。

老周无比冷静地把那张纸递到了他俩面前，两人把那张纸横过来调过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老周的手指向了那行鉴定意见，两人才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开始二人百般抵赖，直呼与自己无关，还骂老周不懂得感恩，是个白眼狼，无论如何都不肯道出实情，直到老周撩起破背心露出那把明晃晃的斧头，他俩才服了软。

原来老陈家楼上有一个老鳏夫，成天游手好闲，除了喝酒就是打牌，不干一件正经事儿。他多次趁老陈公母俩外出，性侵留守在家的傻妹子。她脑子路数不大清楚，语言表达也有障碍，所以这件事被隐瞒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被提前回家的老陈撞见，这件丑事才得以败露。

老陈公母俩并没有声张，一门心思地堵着门要将老鳏夫报官，直到老鳏夫磕破了头，赔上了全部家当才得以脱身。他俩本就把妹子当成个累赘，更不会为她去讨要尊严，出了这种事也是只求达到利益的目的。后来老鳏夫搬离了那儿，这件事情也就被他俩烂在了肚子里，直到傻妹子有了妊娠反应二人才慌了神，所以才匆忙设计把她许给了没见过世面的老周。

老周那把架在老陈脖子上的斧子终究还是撤了下去，他已经在这里搭上了前半生，后半生没必要再搭进去了。

他去幼儿园接回了小周，在路口那家食杂店为他买了两大包零食，随后回到那件偏房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放在他平时挑泥坯的担子上。小周纳闷地问他要去哪里，老周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分别拥抱了喊他六年“阿巴”的细崽和平时交流无几的傻婆娘，在给予他们最后的温柔后，老周挑着担子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他们三个谁都没有错，只是无缘再成为一家人了。

老周当晚迈进了一间令他心驰神往已久的“小粉屋”，他将头伏在妹几波涛汹涌的胸脯上的时候，抑制不住地涕泪横流，妹几越劝他越哭得厉害，眼泪很快就灌满了她胸脯上那道沟，在那道沟里他彻底淹没了这些年的苦楚、心酸、委屈与不舍。

老周这一夜将肉体与灵魂一并解放了出来，他无比舒畅地挑担上了路，脑海中一直默念：从今往后我泥坯周，只为自己生，只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