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死鬼

 

 

在过去的民间迷信系统里，“鬼名堂”甚多，譬如阎王爷，地府判官，丧门星，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夜叉，孟婆，讨债鬼，屈死鬼等等，简直比阳世还热闹。当然喽，鬼世界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实际就是阳世在迷信者那里的臆想或反射。“（高考）替考”或暗中偷梁换柱之类的事件在近些年屡有报道，而在“鬼名堂”里，也有此路鬼，谓之“替死鬼”或“讨替”。

在早先的乡村，尤其在落后偏远的农村，人们喜欢在一年之始找命相家去问问“流年”,看看今年的运气如何。如果算出今年不利,主有灾厄,那就要祭神祈求神佑,还要请法师代为补运去厄。补运时要焚化一个纸的“替身”,在这个“替身”身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经过法师画符念咒祈祷之后,然后焚掉“替身”,于是一切灾厄就由“替身”替你承担了。说来也可怜，不敢求什么富贵加身，福星临门，只求厄运远离就烧高香了。

宋人笔记里记载某人身染重病,家里替他请法师除灾,烧了一个“替身”,这个“替身”是用纸画的,口鼻眉眼都有，就是没有嘴,为嘛呢？是怕它到阴间开口讲话,泄露冒名顶替的秘密。 旧时各地都有烧“替身”的习俗,有父母为儿女烧的,相传俊秀聪明的男孩女孩多半是神佛驾前的“金童玉女”转世,他们大半在人世活不多久,就会被主子召回去，因此很多家长去为初生儿算命，若算出是“金童玉女”命即身世数据，自然就要用替身去化解了。早先丧家出殡，纸扎的“金童玉女”就这么来的。

“讨替”并不只说说而已，还有具体过程呢。照那种绘声绘色的说法，大凡横死的亡魂都要等上三年,三年之内这个凶死的厉魄必定要找到一个人用他一样死法去死人,他才能转世为人。这三年之内他的阴魂既不能享受子孙的祭享,又不能魂归于他自己的坟墓,只能做个飘泊无归，举目无亲的饿鬼，忍受煎熬,直到找到替身,才能脱离苦海。为了“讨替”,这些横死者都想尽方法引诱人去寻死。明清笔记小说里有许多讨替”的故事,民间也流传着许多防止“讨替”的习俗。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但有一步路走谁肯轻生,因此“讨替”的鬼必须设种种圈套来引诱人,使人觉得“生不如死”才行,例如自缢而死的亡魂就用圈套幻化成一面窗子,引诱人去看窗中美景,看得出神,吊死鬼一收紧绳套,那个人就一命呜了。蒲留仙《聊斋志异》有一段水莽草,那是记误吃水莽草肠断而死的鬼莽草汤,行人口中干渴,目睹美色,就会不知不觉喝下那碗使人肠断的毒汤。“讨替”故事大都是阴森恐怖的,但也有富于人情味的。比如一个溺死鬼两次放过“讨替”的机会,因此得成神道,做了“土地神”,一次是一个孕妇,她和婆婆争吵,一时想不开要跳河,溺鬼不忍“一尸两命”就放过她。又一次是一个商人亏本不能还乡,徘徊水边几次都想跳下去，等待讨替的鬼听到那人悲哭呼叫故乡家中的老母妻儿,就不忍心拉他下水,于是又放弃再一次的机会,就因他这一片不忍之心,竟得上天加佑使他不但脱离苦海,而且做上了“土地神”。

另外一件就是明于忠肃公(于谦)年轻做秀才时,住在一个荒村里下帷苦读,某夜他正在灯下用功,忽然一阵阴风吹来,面前站着一个妖媚的少妇,他知道对面站的非鬼即妖，正色道:“你一个女人深夜到此何事?还不赶快退去!”对方说:“我是往隔壁人家去,打此路过,希望你不要挡我的路!”于谦知道隔壁住着婆媳二人,儿子出外经商,婆媳两人生活很贫苦,彼此经常争吵,傍晚还听到媳妇在哭泣,心想莫不是她心中起了短见,就招来鬼祟吗?看来我是不该放她过去的!于是大声说“我就是不放你过去,你敢怎样!”她说:“你不放我过,你不怕鬼吗?”他说:“鬼有什么好怕的!鬼是过去的人,人是将来的鬼,有什么稀奇!” 说着昂然站在房中挡住去路,接着就听见几声凄厉的鬼哭,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妖媚的女子，而是颈缠罗巾,吐舌突眼的吊死鬼,咬牙切齿:“我苦苦的等了三年,到处去讨替,好不容易今晚才找到替身,你破坏我的好事,一定不让你善罢甘休!”说着伸出利爪扑了过来。于谦仍端立不动,大声道:“你不善罢甘休,又怎么样!”这股浩然正气竟镇吓住女鬼,直到远方村鸡啼声传来,天将破晓,女鬼才恨恨离去,临走时她对于谦说:“你生的望刀眼,早晚必定要砍头的!”后来他成为一代名臣,英宗复辟时他果然忠而被戮,据传说于谦相貌都好,只是生了一对“望刀眼”,故而不得善终。

当然也不是凡死去者都要“讨替”，而只是死于意外或被逼自杀的人会化为不能超生的厉鬼，只有“讨替”了才能去投胎做人。为了顺利“讨替”，鬼会直接去伤害其他人，譬如淹死鬼会直接拖拽水中的人，而不是被动等待，这恰恰就是“讨替鬼”“替死鬼”厉恶阴险凶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