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腊月二十九（除夕）（续）

两人安顿下来，围绕在小煤气炉边静静地发呆，突然晓亮想起来还没告诉爸爸今天要晚些回家的事，于是赶忙拿出手机发短信，他编了个借口，告诉爸爸不要担心，一切安好。

“真好，出来在外还有人惦记你。”李小红看了，羡慕地说。

“你要不要也发信息给你妈妈说一下？”晓亮问。

“她才不会管我，她只有在亲戚朋友想走关系送孩子去我那个中学读书时才会想到我。”

“那也挺好，自由自在，长大了嘛，一个人自由自在也不错。”

“你这人真狡猾，正反两边的话，都让你说了。”李小红瞪了晓亮一眼。

“感觉你对我自带一种敌意啊，其实大可不必，我们其实很相似，是同一类人。”晓亮说着，打开一个自嗨锅：“饿了吧，我们吃点东西吧。”

晓亮一边准备吃的，一边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他小学时候，父亲下岗了，这件事对爸爸打击很大，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振作起来，一家的经济压力都落在了妈妈身上，后来妈妈无法忍受，跟厂里主动提出买断工龄，然后去南方打工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妈妈离家出走的事情对爸爸触动很大，他从原来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开始出去赚钱养家，供晓亮读书，他收过废品，骑过人力三轮车，吃了很多苦，终于把晓亮带大。

“你爸爸再婚了吗？”李小红听地很认真，问道。

“我高考结束那年的暑假结的。”

“你长大后去找过你妈妈吗？”

“去过，我妈在上海，我考大学报志愿特意选的上海的大学，到那边也见到了她，但是结果令我很失望。”

“怎么了？不认你？”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跟她之间，很陌生。她在那边又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做着小生意，有点积蓄，可能是怕我过去跟他们分财产吧，反正他们不是很愿意见到我。大学毕业我就离开了上海，去了深圳。”

“那我们的经历还真是像啊！”李小红想了想，又说：“你说当年我们早点认识，让你爸娶了我妈多好！”

“哈哈，那我们之间是和平相处，还是刀光剑影，可不一定咯。”

“不可能刀光剑影，我这么温柔善良的人，肯定对哥哥你会很好的。”李小红故作柔声细语地说。

“本来就够冷的了，你又说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快，自嗨锅煮好了，赶紧吃，不然就凉了。”

李小红撅起嘴，“哼！”了一声，从丁晓亮手里接过了自嗨锅。

已经过了饭点，长途的跋涉让两个人都饿坏了，两个人都不说话，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就赶在菜被寒风吹冷前吃完了，晓亮发现李小红的鼻尖和脸蛋被冻得红彤彤的，比起之前苍白的脸色，显得非常可爱。为了给她暖一暖，丁晓亮想用煤气炉煮一小壶热水，多喝热水总不会错的，晓亮心想，小水壶坐在小煤气炉上，火光顿时暗了下来。

习惯了黑暗，发现四周并不是一片漆黑，虽然没有月光，但是夜空明朗，星光一片灿烂，猎户，北斗，银河，都清晰可辨，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来自海上的大风吹散了笼罩在冬季北方天上的阴霾，夜空更显得深邃神秘。

星星的光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汇聚千百万颗星斗的夜光，还是点亮了这朦胧的夜色，近海已经完全被冰封住，由于结冰时海浪的不断冲击，一块块大大的白色冰块层层地堆叠在一起，好像怪石嶙峋的戈壁滩，再往远处应该就是北方冬季的严寒也驯服不了的大海了，现在应该仍在波涛汹涌着，但是由于距离太远，已经看不见了，甚至连海浪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再远就是幽黑的海天交界线了，或许那根本不是晓亮看到的，而是他在脑海中想象的，因为目力在这暗弱的灯光下，实在太有限了。

晓亮很奇怪，那种孤独感，伴随他穿过大城市繁华街道的，伴随他挤过拥挤地铁车厢的，伴随他在晚上与陌生人在社交软件上彻夜长谈的孤独感，居然没有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没有生机的，大年三十的昏暗的夜晚，再度找上门来。

周围静悄悄的，突然晓亮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晓亮按掉了，一会又震动了起来，晓亮干脆调成了静音。

“怎么不接？”李小红问。

“我爸，肯定是催我回去的。”

“那你得接啊，解释清楚，不然他不会生气吗？”

“没法解释，他也从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接了肯定让我马上回去，没得商量。”晓亮有点无奈的说：“反正他肯定是要生气的，等回到了让他骂一顿吧，现在落得清净。”

李小红想了一会，轻轻地说：“对不起呀，都是我害的你。”

“哈哈，跟你没关系，其实我做乖儿子做久了，也想叛逆一回呢。”

……

“喂，你唱首歌给我听吧？”李小红说。

“啊？给你打个预防针，我是破锣嗓子，外加五音不全，你不怕吗？”

“哈哈，我就喜欢五音不全的，要想听唱得好的，我打开手机听原唱就好了呀。五音不全的才最有意思。”

“你这癖好……”

“快唱嘛，快唱嘛！”李小红用食指和拇指拽着晓亮的羽绒服撒娇道。

“嗯……最近正好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我就唱给你听吧。”

“等等！”李小红说着跑回车中拿出了一个“唱吧”的麦克风，一边鼓捣一边嘀咕：“不知道还有没有电了。”

“你这过于专业了吧？”晓亮惊呆了。

“我可是麦霸，平时没人找唱K，我也是会自己关屋子里自娱自乐的啊。”

“……”

“你把歌的名字告诉我，我上应用上面搜索伴奏。”

丁晓亮告诉了歌名，然后李小红在手机上指指点点，说：“好了，开始吧。”

“我是这路上 没名字的人

要拼尽所有 换得普通的剧本

曲折辗转 不过谋生

我是离开 小镇上的人

是哭笑着 吃过饭的人

是城市背景的 无声

无名的人啊 我敬你一杯酒

敬你的沉默 和每一声怒吼

敬你弯着腰 上山往高处走

头顶 苍穹 努力地生活

我来自于 北方的春天

来自一步一回首

当家乡入冬 的时候

列车到站 以后

小时候的风 再吹过

回忆起单纯 的快乐

在熟悉的 街头

有人 会用所有的温柔 喊出你的名字

离家的人啊 我敬你一杯酒

敬你的沉默 和每一声怒吼

敬你弯着腰 上山往高处走

头顶 苍穹 努力地生活”

曲罢，李小红把手机关掉，沉默了一会。

“喂喂喂，听睡着啦？”丁晓亮问。

“没有。”

“接下来该你了。”

“我又没说要唱。”

“那我唱完，接下来不该你唱了吗，而且你是麦霸，应该也有表现欲吧？”丁晓亮说。

“我们可没讲好是一人一首的啊，你别想当然，再说你唱的那么好，让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吧，那我也就唱这一首，不再唱了，哎？这水怎么还不开？”说完去拨弄煤气炉。

“丁晓亮，那个……在外面，一个人，不容易吧？”李小红在丁晓亮身后，问。

丁晓亮愣住了，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外面生活的感受，一方面他自己不愿向别人敞开心扉，另一方面关心他的人们似乎都认为他收入高，自然而然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久而久之，他也很少去想，自己在外面过的是否艰难，是否不容易，是否受了委屈，就好像自己和那些事完全绝缘一样。

但是当他听到李小红这么问的时候，突然间好像有个尘封已久，紧紧闭锁的门被猛烈地撞开了，倾泻而出的，是这些年在外面各种失意的画面和不开心的事情，如放电影一样一幕幕的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连晓亮自己都忘记了，这时却突然跳了出来，在自己面前回放，就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原来自己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令晓亮十分诧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