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两部手机，这是......怎么回事？
是偶然吗？郁向彤注销的手机号码被姜桃重新使用......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
郁向彤比肖然大五岁，那应该比姜桃大两岁，不是同一届的，也不在同一个大学，那为什么姜桃会用着郁向彤之前用过的号码，难道真的是巧合？
短短十几秒里，肖然陷入沉思。
“.....哈....你还没走啊？”姜桃喘着气，两手扶着腰，出现在教室后门。
“哦，我的手机，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吗？”姜桃的目光扫过肖然手里的手机，停在他漠然的脸上。
“这是你最近用的新号码吗？”肖然直截了当地问，他急于知道实情，又好像很害怕，害怕姜桃真的认识郁向彤。
“是......啊，为什么这样问？”姜桃从肖然手里拿过手机。
既然这样的话，那应该就是个巧合，姜桃不会认识郁向彤，肖然下了判断，也暗自庆幸她真的不认识那个疯子，也就不会知道自己是那个疯子的弟弟。
“没事，这是我的号码......呃......那个......”肖然似乎找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号码为什么会出现在姜桃的手机屏幕上。
“你认识之前用这个号码的人吗？”姜桃好像戳破了他自我欺骗的保护膜。
“不认识。”斩钉截铁又破绽百出的回答。
“你认识吧。”姜桃打开短信，“用这个号码以后，我收到过几条这样的短信，应该是之前用这个号码的人......的妈妈。”
十多条短信里，全部以“小彤”开头，以“妈妈爱你”结尾，肖然不用看都能知道这是郁倩发的。
肖然皱着眉头，紧咬嘴唇，紧紧抓着手机的手骨节分明。他突然有一种全身赤裸站在众人面前的感觉，好像身上最可笑的笑话被别人挖出来谈论。
原生家庭这块疤，要在认识第一天的学姐面前揭开吗？这是懦弱，是丑陋。
姜桃不知道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就是昨晚肖然打来的号码，她继续看着他沉思的脸，突然想起什么，“噢，我昨晚还接到了一个电......”
“我说了不认识，先走了。”肖然拿起书包，绕过姜桃径直出了教室门。
姜桃是个聪明女孩，毕竟也是在小社会混了两年的人，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会没有，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不再问，每个人都多少有点这种事情，姜桃也有。
“砰”地一声，被打开的门因为用力过猛撞到墙上发出响声，肖然眼神黯淡地看着房间里一模一样的场景。
“不用再给她发短信了，她已经换号码了。”
背着光的郁倩慢慢抬起头，在窗户前留下一个憔悴的剪影，“怎么会......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肖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她真的换了，你这样会影响到现在用这个号码的人。”
“你闭嘴！！你就是不想让你姐姐回家！”郁倩用手捂住耳朵嘶吼道。
“就算她没换号码，你给她发那么多短信有什么用！！她回过你一次吗？！！！”肖然眼底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郁倩发疯似地冲过来，扇了他一巴掌，“你闭嘴！还不是因为你！！你姐姐不回家还不是因为你！”
“你和肖建彬那个狗东西一样，都希望你姐姐死在外边儿是吧！！呜呜啊啊啊......我的小彤啊。”郁倩的情绪再一次找准了冲撞的矛头。
肖然用鼻子重重地喘着气，双眼通红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需要叫妈，却不配当妈的人。肖然的身体因情绪激动而站不稳，终于，握紧的拳头砸在了旁边的门上。
“是我的错吗！！？我出生是我的错吗？”
“不让她上大学的人是我吗？！！”
“逼她去结婚的人是我吗？！！！”
“把她所锁在家里的人是我吗？！！！”
“用她的身体来赚钱的人是我吗？！！！是我吗？！！”
“是你们！！！”又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门上。
郁倩不说话了，她总是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让周围的邻居都觉得这个家的人有多愧对她，但她这个时候不得已地清醒了，肖然说的每一句都不是假话。
“......呵...呵呵...是啊，是我，是我，都是我！！！”
“我为了谁你不知道吗？”郁倩一拳一拳地捶在肖然的胸口，“我不是为了你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肖然任凭她的拳头没轻没重地砸在自己身上，站不稳的身子只好无力地抵着门，郁倩的哭声混着骂声向他涌来，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吞没。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他逃跑过无数次，如同他的姐姐一样，但每一次，都被肖建彬抓回来打一顿，后来他长大了，或许有能力可以跑得远远的，但再也离不开这个破败的家了。
我从出生起就是你的筹码，就是你郁倩捆住男人的筹码。或许郁向彤也是，但我无法原谅她。
郁倩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肖然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一段畸形的关系就这么缠绕着。他淡漠地说，“我过两天就期末考了，这几天先住书屋那边，离学校近，能静下心复习。”说完拾起地上的书包，转身要走。
郁倩刚想伸手去拦他，肖然停下要转动把手的动作，背对着，“不要逼我，我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大概是郁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而不是她手里的一张纸牌。
姜桃租的房子在那栋楼的二层，阳台的位置采光正好，房子里基本的家具都有，她只用再按照自己的风格装饰一下就好。
老旧的复古沙发，印花玻璃茶几，木质书架，如果再买一块波西米亚风的地毯就更好了，姜桃边引导搬纸箱的工人边环顾四周。
“谢谢啊，辛苦啦辛苦。”她本来只是想让老妈简单打包一下寄过来，没想到老妈直接叫了搬家公司的人，不过这样一来，的确省了很多事。
姜桃来到空荡荡的阳台，阳光也太舒服了吧，她像只刚睡醒的猫，悠悠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里放一张藤椅，这里放一张小圆桌，这边的话就放一盆爬山虎，然后......这上面要全部挂满花篮。”她精心规划着阳台的布局，目光落到了对面楼下的那块牌匾。
“晓-荷-书-屋，‘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个名字取得好有意境，看来他还是个书香门第啊。”姜桃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那个正在升起卷帘门的少年，喃喃自语。
“喂！！肖然！”姜桃俯着身子挥手，身后的长发懒散地滑落到肩头。
肖然顺着声音望去，她......怎么在这？“......姜桃...学姐？”肖然木讷地打了个招呼，他不明白，为什么与她有关的一切，像一块块石头一样，丢进他的生活，水波接着水波产生连锁反应，那本书也好，动员大会也好，巧合的号码也好，就连对面二楼的房子也是......
姜桃高兴地跑回房间，换了一条修身的长裙，就是上次去书店穿的那条，随便梳理了头发，镜子里的人眉眼中透出一种慵懒与温柔，早晨的凉风从她的发丝间穿过，留下淡淡的洗发水和阳光的味道，她踩着靴子轻快地跑下楼，就这样出现在肖然面前，像个孩子一样。
“好早啊，你要去学校吗？”姜桃问他，好像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哦...嗯。”被两种情绪包裹的肖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又想起昨天下午在教室捡到姜桃手机的事。
“我今天刚搬过来，就住对面二楼，好巧，你家书店在这。”
“这是莫奶奶的店，不是我家开的。”肖然又想起那个昏暗残破的家，要是自己家真是开书店的就好了。
“well，但以后还是能常常见到你啊，多多指教。”说着，姜桃伸出右手。
“......嗯。”肖然抓着裤缝线的右手蹭了蹭汗，轻轻地握了握姜桃的手。“我快迟到了，先走了。”
“好，下午见。”
肖然跨上小电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下午见，但他突然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哟大哥，今天心情不错啊。”薛昊偏着头说，平常暴躁的人今天却十分平和，异常地平和，上了一整天的课，居然一次眉头都没皱过，就连路过打闹的人把水洒他书上，他还笑着跟人家说没关系，这实在是不正常。
薛昊猫着身子，往前凑上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中乐透了？”
“没有。”肖然悠闲地合上语文笔记本，这是他第一次整理语文试卷上的知识点。
“哟，哥，我没看错吧，你这语文笔记本开张啦？”薛昊一脸不可思议，“你今天不正常啊，难道......是因为那个姜～桃～学～姐？”
肖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打断薛昊的幻想，“我快乐，是因为我搬出来了。我写笔记，是因为马上期末考了。”
“拉倒吧，语文这玩意儿哪能两三天就有突破啊......诶，等会儿，你刚说什么？你搬出来啦？？”这一次，薛昊的舌头差点掉出来，他印象中的肖然虽然很有骨气但不得不顺从家庭，离家出走这种叛逆行为也不像这个比同龄人成熟的青少年会做的事。
“嗯，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之后会想办法，不想再回那个家了。”肖然漠然地说。
“你爸知道吗？他不得打死你？不是，你搬出来你住哪啊......”
“他过几天会知道吧，反正天天大半夜才回来，我都见不着几次。自从他彩礼钱飞了，他就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薛昊不是听不懂这里说的彩礼钱就是郁向彤。
“住哪啊......我就住在莫奶奶书屋楼上的阁楼里，昨天收拾了下，还是能住的。”说到这，肖然又想到今天早上的太阳，想到那句“下午见”，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你还笑得出来啊？我靠，你是真的嫌命大。你爹以前怎么打你姐我不是没见过，要不你来我家住吧，到时候他杀过来我还能掩护你跑路。”薛昊脑子里又想起以前肖建彬用皮带抽郁向彤的场景。
“不用，他现在要真跟我动手，不一定打得过我，只是他心脏不好......”肖然看向窗外，“到时候再说吧。”
长期处于紧张和焦虑的状态中的肖然，他清楚自己现在做的选择不过是暂时的逃避，他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家里，面对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去爱他应该爱的人，不然就是天大的不孝。真可笑，是不是普天之下的父母都这样，自己混不出人样不要紧，但子女必须混成个有钱人，或是能带来钱的人，然后跪着，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反正肖建彬就是这样的人，郁倩就是那根抽人的皮带，一辈子栓在男人身上。
下午六点，肖然骑小电驴带着薛昊回到莫奶奶的书屋。
“莫奶奶，我们来喽。”还没进门的薛昊大呼小叫着，手里提着四份玫瑰凉糕。
肖然支起双脚架，锁好车。
“学......学姐？”薛昊虽然不知道姜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突然明白了肖然执意要买四份凉糕的原因，他转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肖然，“诶️咦～可以啊肖大哥。”
肖然从后面跟进来，拍了一下薛日天的头，“闭嘴，吃你的吧。”然后又和莫晓荷、姜桃打了招呼，“莫奶奶，学姐。”
“你们好啊，但是，能不能别叫我学姐了，我真的......不太喜欢这种彰显秩序的称呼。”姜桃不自在地偏了下头，“大家轻松点，叫我姜桃就好。”
“好好好，姜桃，来，尝尝我们肖大爷专门钦点的玫瑰凉糕。”薛昊边说边挤眉弄眼地给着暗示，肖然真的恨不得能原地把他掐死。
莫奶奶笑着坐在摇椅上，手里的蒲扇轻轻摇动着，看看这群孩子啊，好久都没那么热闹了。
“奶奶你也过来吃吧，等会儿就化了。”姜桃笑着说，走过来搀起老人。两人在书屋里聊了一天，从人文历史聊到宇宙天体，从天南聊到地北，莫晓荷格外地喜欢这个女孩子，不仅因为她看的书，她的见闻，她的学识，她中午展现的好手艺，更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气质，自信、独立、温柔、又坚韧。
大多数人对姜桃的印象都是这样，包括姜桃的父母，但周若南不是，她看得到姜桃眼底的蓝色，她也知道姜桃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她没有办法阻止她，所以才把姜桃的备注改成“Yolo”——You only live once（你只活一次）这样她也能明白，及时行乐是姜桃唯一的人生信条。
一周很快过去了，肖然每天都在晓荷书屋和学校之间往返，他再也没去过那片筒子楼，再也没开过那扇门。突然，他觉得日子很平静，每天升起卷帘门的时候，能看到二楼阳台上有人对他微笑，下午回到书屋的时候，又能四个人一起吃顿简单的饭，或者散着步去薛昊家的店里吃顿大的，他觉得一切美好得不真实，没有人在他耳旁嘶吼，没有人再用东西砸他，没有人再拿他和郁向彤比较，没有人......甚至那么多天，没有人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问他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他习惯了，他知道那间破房子就是无声的威严，不需要谁来召唤他，他最终还是会回去，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偷尝自由。很多年后，肖然再想起那本书，他才明白，为什么姜桃买了那本弗洛姆的《逃避自由》。
“欧耶！太爽了，期末考终～于考完啦！”薛昊激动地收拾书包，像起跑线上等待发令的运动员，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学校，奔向暑假。
“诶，肖然，你放假什么安排？”薛昊八卦地想要从肖然嘴里套出什么。
“还不知道，想找点兼职做做，赚点钱什么的。”
“嗯？你很缺钱吗？”薛昊不懂高三了还要去兼职的意义在哪里。
“不是，我明年就十八了，也该学着养活自己了吧。”肖然话里有话，如果不试着自己去赚钱，难道指望肖建彬把糟蹋完的退休工资给他吗？
“诶！肖然，快递室有你的包裹。”门卫大爷叫住刚走出校门的肖然。
包裹？这么说，他中午的确收到了一条短息提醒他去取包裹，但又想不到什么人会给他寄东西，就当作诈骗短信处理了。
“来，这，你签个字啊。”门卫大爷递给他一个本子，“呐，就是这个。”说着，把一个快件纸袋递给他。
薛昊抢先一步拿过纸袋，“诶～我来看看，是哪个暗恋你的小姑娘。”边说边掂了掂纸袋，“这里面装的什么呀，这么轻，难道是打包的情书？”薛昊兴奋地在快递单上搜寻着寄件人的名字。
肖然拿他没办法，也想不到是谁寄的，如果真是情书的话，就送他好了。
“......肖...肖然......”薛昊看着手里的纸袋，差点说不出话。
“怎么了，谁啊？隔壁三中校花吗？”肖然估计是心情好，难得耐着性子陪薛日天开开玩笑。
薛昊慢慢抬起头，“......是...是你姐。”
肖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袋，寄件人：郁向彤，联系电话：无，地址：溪城市桂峰小区一幢二单元一室。
顾不得去想这是不是无聊的恶作剧，肖然撕开纸袋的封口条，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你不过是正在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就这么一句话。
是她，真的是她，不是恶作剧......她的笔迹肖然认得出，她还活着......就在溪城。
“肖然......肖然？肖然！”薛昊使劲晃了晃他。
肖然回过神来，他哆嗦着把纸条放回去，“...走......去找她，去这个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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