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的一边,男人甲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到机房检查机器工作情况。完了之后,他会在贴有“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牌的门前抽上两支烟,然后努力咳嗽上一阵,才红着脸骑上车晃晃悠悠驶过了木质的小桥,慢慢不见了踪影。
在距离男人甲蹲下抽烟不远的地方,只要男人乐意抬头,他便能绝对清楚地看到负责收拾楼内卫生的女人甲每天准时从水泥楼房里提出,扛出,甚至拖出大包的垃圾。
她,看来足够有四五十岁,失去光泽的头发捆绑在一起,眼皮永远耷拉着,嘴巴上捂着一个变了色的棉布口罩。由于个子瘦小,肥大的灰色工作服穿在她身上对她来说完全算得上一个摆脱不了的障碍。
今天男人甲咳嗽之余注意到了她,他虽然喘着粗气,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去思考,去比较。他看着女人在垃圾筒面前忙活的样子,突然冒出一串想法——他的男人是做什么的,比他干的活挣钱多还是挣钱少,更重要的是他在想现在她手里的这包垃圾到底是女人迄今为止收拾出来的第多少包垃圾。
然而,对于男人的好奇,答案却是略微一想便可知晓的。女人的男人可能是泥瓦匠,也可能是庄稼汉,总之不管怎么想,终归不会是有钱的大老板。男人想到这里,坦然地出了一口粗气。另外,女人收拾出来的垃圾如同蠕动在男人嘴巴里的烟,它们不需要拥有数量,亦不具备美的价值。
供女人甲出入的玻璃门会在女人出来时被打开,噼里啪啦一阵嘈杂,而在她进去后又会被生锈的铁链紧紧地锁住嘴巴。
本想说的又不愿说的一瞬间都变成了不可说的最好沉默的。
随着她的进出以及门的关闭,一旁背书的女孩子总要一次次歪过头去看。终于,她合上了书本,离开了那个角落,去处无法得知。
女人甲清理完楼房里的垃圾已经是早上七点四十分了。这时候,一辆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和一辆自行车准时出现在一排绿色的垃圾筒面前。慢慢地,空地上聚集了男人乙,男人丙,男人丁以及女人乙。
男人乙和男人丙相对男人丁略显年轻——虽然无法确定他们的确切年龄,但至少可以看到他们二人头上的白头发要少一些,背直一些,脸上的皮肤更紧绷一些。因此,他们二人负责在车下将垃圾筒抬到车上,然后配合好倒出垃圾,而年龄稍长的男人丁则负责在车上将成堆的垃圾用脚摊平,妥善划分它们的准确位置。就这样,男人丁的身体被各式各样各色各味的垃圾一毫米一毫米地吞食。除此之外,他还要负责将空纸盒,瓶子一类的可卖钱的垃圾挑捡出来,扔到车外。
同男人们比起来,女人乙的工作就相对轻松些了,她只需要把地上纸盒拆开放进一个麻袋,把空瓶子踩扁后放到另外一个麻袋。只是今天,让女人乙稍感疑惑的是,这些瓶子盒子一类的东西似乎是长了腿,发了脾气,它们总是不能像往常一样准确无疑地在她预计去捡的地方停下脚步。
“x你娘!就你是个人?”女人破口大骂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句话的力量是十足的。接下来,那些圆滑轻飘的却可以换吃食换衣服的垃圾似乎是被锯掉了双腿,不敢再放肆一分,统统缓缓降落在女人的脚下。
女人乙仍是站在那,两片嘴唇紧紧贴着,上下两排牙齿互相用力挤迫着对方,右手挂在腰的位置,一动不动。这时候,一个弹跳在她脚上的矿泉水瓶被她一脚踢到了远处。它翻滚,发出响声,最后的结局不过是被枯枝烂叶挡住了去路,动弹不得。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知怎地竟对眼前的女人起了一丝丝的羡慕。尽管她就像是大海里的一粒泥沙,森林里的一棵无名的野草,每日做些投影不到外人眼里的工作。可是,羡慕竟是真真确确的出现了。这里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欺骗与伪装。
差不多在八点五分的时候,两辆车子连同它们的主人怯怯地退下了舞台。在下一个路口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便能追赶上似乎刚刚才停在那里的另一个他们。
栅栏的另一边,小孩子嘴中的哨子发出昨日那般尖锐的声响。时间于他的哨音中,似乎并未苍老。
(本文于2021年4月18日发表于“当代作家”公众号。)
网友评论